葉存山便不問了。
他問威風到了沒有。
存銀歎氣,“沒呢,可能也是天氣原因,早知道當時就把它趕上船了。”
算算路程,今天該要到的。
為天氣,就再推遲幾天,這個月內能到。
雲程問他這兩天怎麼樣,“自在嗎?”
問題帶著夫夫暗話,存銀當他拘束,葉存山回答卻有夫夫倆才懂的潛台詞,“自在,想做什麼做什麼。”
確定這個,雲程就跟他說套話,“哦,那下次天晴了,我跟存銀來交功課時,順帶帶圓圓再來看你。”
說著他笑,“有點像探監。”
葉存山跟他各方麵都聊過,知道探監的意思,存銀不懂,給他解釋,他嫌晦氣,但又覺得有理,“讀書真像坐大牢,趕緊‘刑滿釋放’吧。”
雲程來這裡後,有了數日子的經驗。
古代各方麵都沒現代方便,出行更是不便。
特彆是冬季,事情都堆著晴天辦,雨天雪天就貓冬,睡個懶覺,睡個午覺,寫寫畫畫嘮嘮嗑,日子過得可快。
到京都以後,日子也跟他想的大差不離。
連下三天雨,一天比一天大。
第四天的時候,存銀沒聽見雨聲,以為停了,說想去木匠鋪子看看木頭人模的進度。
結果沒聲音這天,是老天爺俏咪咪下起了雪。
由小到大,眼睜睜看著雪花變大變密,飄飄灑灑,不出一個時辰,就在屋簷上堆起一層。
圓圓戴著手套想玩雪,存銀惆悵的帶她捏雪團子,堆小雪人,堆小兔子。
滿心鬱悶時,等來了威風。
威風是請鏢局的人送的,他們一趟不空跑,接了押貨的活。
貨品送到後,又跟了商人的車隊北上來京都。
商人們沿路會進貨賣貨,停停走走,不像趕路的,這才耽擱了數日。
人都請進屋暖暖,上熱茶跟糕點,老規矩,來客人,會下餃子,熱饅頭。
這些都是會在年前回府城的人,還能再幫他們捎帶信件。
存銀帶威風去馬廄。
分彆有一陣,威風跟他鬨脾氣,喘氣聲音大,大腦袋也一直往彆處扭,但存銀牽著它走,它也沒倔著不動,配合著到了馬廄。
“脾氣挺大,我還沒說你來晚了,你還跟我鬨。”
草料豆子他都準備好了,過來還拿刷子給威風理理鬢毛。
梳毛時,威風又挨著他蹭蹭,大眼睛黑亮又水潤,會說話似的。
存銀一看就心軟了,“下回真該帶你坐船走。”
家裡有馬車,馬廄裡就有彆的馬。
在府城時,威風跟那騾子相處不錯。
到了京都,它看馬不順眼,存銀才出馬廄,裡頭就傳出動靜。
要不是有著隔間,威風能過去跟那匹馬打一架。
存銀看得怪好笑的,回去又哄一陣,摸脖子摸耳朵,跟它講一籮筐不知它能不能聽懂的話,見威風老實了,才回去找雲程。
鏢師們已經離開,廚娘來收了碗筷。
存銀跟他說威風吃醋一樣,“還挺有靈性的。”
這從小馬喂大的,感情當然不一樣。
這次分開這麼久,威風還跟彆人一塊兒走的陌生路,指不定都以為自己被拋棄了。
“你這兩天多喂它吃些好的,天晴了咱們一起給它洗洗,帶出去溜達溜達。”
存銀應下,“好。”
京都天氣跟府城差彆很大,雨轉雪,又雨夾雪,雪夾冰粒。
這種天氣存銀沒見過,聽平枝姑姑說,現在的冰粒算小的,有一年下冰塊,雞蛋那麼大,能砸死人。
存銀原想出去走走,聽她這麼說,雨雪難得停半天,也不敢出門了。
按照雲程的說法,北方兩座城,天氣要比京都更惡劣。
而惡劣了,在那邊的人,不一定能回京都。
他在屋簷下看了好一陣,拍拍臉回屋,拿了紙筆填色練基本功。
雨雨雪雪,斷斷續續。
程家有小廝過來,說沒化雪,冰多地滑,這段時間能不去府裡。
代勞拿走了他們最近的練習作品,留了程礪鋒給的小冊子,幫葉存山帶了話,再問問他們有什麼要說的。
十一月的後半月,就被壞天氣堵自己家。
照顧圓圓情緒,雲程把設計稿畫完,存銀看了喜歡,沒問題,能送到於掌櫃手裡,他就不忙其他,主要陪閨女。
孩子大,講道理了,相對好帶。
因為對家人的信任,還有心裡藏不住的委屈,這次大雪裡,雲程還探聽到了圓圓的小秘密。
聽見的時候,他沒忍住,眼淚一直掉。
試著啟蒙,教她三字經時,她還小,不懂,大人教她,她就跟著念。
也就今年的事,今年葉存山是高頻模擬考。
原本是每天下學後去彭先生那裡補補課,後來是每天去小考棚裡待著。
圓圓會經常去陸家小院玩,見多了會問。
大人當她什麼都不懂,更不覺得葉存山努力讀書有什麼錯,就說葉存山在讀書,在考試。
肯定還說了科舉、當官、出人頭地的話,圓圓詞彙量沒到,時間過太久,少跟人學,漸漸忘了。
唯獨葉存山忙著讀書這件事,她記得很清楚。
現在就是不想讀書,因為在她看來,讀書就是會很忙,要跟家人分開,還要一個人關小屋子裡。
一句“圓圓不想跟爹爹分開”,就讓雲程眼淚止不住。
小孩的心事純粹直接,套話的安慰,雲程都說不出口。
他隻能跟圓圓說,葉存山馬上就“畢業”了,以後都不分開了。
也因為這個,到月底葉存山得了假期回家時,雲程跟他說起圓圓,決定還是自家教。
“我仔細想過,沒大區彆。”
封建王權時代,他是沒勇氣去搞平權。
圓圓長大不會往女官的方向發展,學識深淺,以後還能補。
啟蒙的事,晚一兩年,少讀點書,沒大差彆。
親爹教的,圓圓更願意學。
他會的東西多,圓圓也能挑感興趣的學。
葉存山聽了沉默半天,“這孩子,怎麼還有心事。”
雲程覺得很正常,“一直忙忙忙的,她看我們忙,就不說了。”
懂事是挺懂事的,讓人心疼得很。
葉存山說小姐兒跟小哥兒是有區彆,心思細膩些,“存銀糙養的時候,一有委屈就衝我哇哇哭,圓圓不聲不響的。”
雲程肯定要為圓圓說句話,“那我們也沒問。”
這方麵做得不好,要記下來改正。
家裡就這一件事煩他,要他這個做爹的,去跟大舅舅說。
畢竟說好的事,他們又反悔,不好叫人帶話帶信,要當麵講的。
葉存山應下,說明日跟大舅舅說。
他回家時,繞路去鋪子那邊看過。
牌匾已經做好了,鋪名是大舅舅親筆題字,現在在後院蓋著紅布,等開張就能掛上去。
裡麵的裝修也差不多,照著雲程的要求來,內部是往空大了弄,主要在於定製的架子台子,要等擺進來才能看見效果。
反正鋪麵的空殼子已經差不多完工,東西做好,就能送進去。
雲程說知道,“那邊監工的人,兩天就要上門來說一次進度,儘心得很。”
他叫葉存山帶圓圓玩,“你跟她說說,我現在跟她講話,就是畫餅子,她聽了不知信不信,反正就看著我傻樂,估計是不信我。”
跟狼來了一樣,講多了,沒人信了。
圓圓在前院,在看她種的菜。
小菜苗長大了一截,綠油油的,她看著喜歡得很。
表達喜歡的方式是她很想吃,“給爹爹吃。”
這菜太小了,還沒長大,都不夠一盤的量。
存銀給她比劃了個高度,“得再養養。”
葉存山過來蹲下,圓圓就把菜苗指給他看。
平枝姑姑幫忙種的,四舍五入就是小圓圓親自種的,她想給葉存山吃。
常吃的小青菜,葉存山打小吃到大。自己種過,從頭到尾的施肥捉蟲的侍弄過,就是沒閨女這棵還沒吃到嘴裡的菜香。
葉存山問存銀還有沒有青菜種子,他帶圓圓再種些。
地都已經翻過,用竹子架了棚子防雨雪。
把上頭的草席油布卷起,隔著一道道的竹條,就能挖小坑。
圓圓負責往坑裡撒種子。
為了早點收獲,留了兩排小坑,等知新從附近百姓家買回來了菜苗,葉存山帶圓圓一塊兒種。
這菜苗已經是可以吃的大小,葉存山特地埋深了些,跟圓圓說明天就能吃。
圓圓不懂種菜,看看她之前種的,再看看這個明天就能吃的,滿眼崇拜,直誇她爹真厲害。
而夜裡,葉存山舉著油燈,過來一棵棵的把菜苗往外拔了點,做出菜苗長高長大的樣子,實實在在表演了一回什麼叫揠苗助長,長得快是會被吃掉的。
隔天清早,帶圓圓去摘菜,也是連根拔,清早就吃的青菜肉絲麵。
圓圓頭一回吃“自己種”的菜,吃得眼睛亮晶晶的。
飯後葉存山收假,要去程家,他跟雲程說好了,今天他帶圓圓去蘭園。
大多數時候,葉存山是自學狀態,純靠自覺。
大舅舅來教他時,就是檢驗成果的時候。
說了晚上會回家,圓圓走得毫不留念,上了馬車都沒掀簾子,雲程看得牙癢癢。
葉存山在程家不會亂走,如非必要,他一整天都能待在蘭園。
圓圓過來後,是跟他一起坐暖桌邊,看他擺出書本文具。
這個流程圓圓很熟悉,雲程他們忙的時候,她就是自己拿紙筆畫畫的,雲程會教她畫很多可愛的小動物。
她正等著葉存山給她分紙筆,結果發現她沒有。
葉存山問圓圓要不要聽故事,“爹給你講?”
圓圓愛聽故事,雖然很多都聽不懂。
葉存山最近學習,有新的理解,他從前給圓圓講故事,並不會像彭先生一樣,給圓圓說些典故的故事,成語故事,而是自己編故事。
最近角色調換,他來當講師,去講文章,講裡麵用到的典故,開始他會默認程礪鋒肯定什麼都懂,所以許多東西都是一筆帶過,這個月過去,他慢慢發現,一筆帶過的內容裡,有他自己也沒理解透徹的知識。
他先化繁為簡,又化簡為繁,最後回歸本質,已經能用很通俗易懂的方式,把文章的意思講給人聽了。
倒不是說要拿圓圓做試驗,而是他至此,應當是一個合格的“先生”了。
從圓圓會背十幾句的三字經開始,講的時候圓圓自己有概念。
父女倆的溝通有定式,從圓圓開始學說話不久後就定下來的。
葉存山問,她答,葉存山再把她的話梳理一次。
現在是用了程礪鋒的方式,他講完,叫圓圓給他重複,重複完誇誇,問圓圓能不能回家給雲程和存銀講故事。
“他們肯定很高興。”
圓圓長這麼大,一直都是聽故事的人,講故事對她而言很新奇,自然興趣很大。
她自己在旁邊咕咕叨叨的嘀咕一陣,聽見葉存山念了一句“人之初”,她本能接了“性本善”。
父女倆玩三字經接龍,葉存山才發現圓圓不止會背前麵十幾句,她能背下兩頁左右。
葉存山沒表露勸學的態度,就當帶圓圓玩。
要孩子信,也要先給她信任的理由。
空話說太多了,信任度需要重新培養。
午飯後,程礪鋒聽說圓圓在這裡,過來看她,圓圓先給他講了個故事。
自己練習過,講得可順溜。
程礪鋒禮尚往來,回了圓圓一個故事。
沿著三字經順序,往後講。
都是短而有趣的小故事,圓圓能記下,在程礪鋒給葉存山上課時,圓圓在旁邊小聲練習,等他們中場休息,自己又能講一個故事,回家時滿眼興奮。
雲程還說她會想家,過來隻接到一個笑得牙不見眼的娃,簡直沒眼看。
雲程問葉存山:“給她說了嗎?”
葉存山:“不用說,用做的。”
他跟雲程簡要說了今天的事,雲程懂了,“我也這樣教她,下回她來給你講。”
雲程還想到自己“啟蒙”認字的事,是為了寫故事,一天好幾頁的生詞,往後可以忽悠圓圓把這些故事記錄下來,自然過渡到認字這一步。
葉存山也這意思,夫夫倆達成共識。
回家以後圓圓現場表演了好幾回,進屋給雲程跟存銀說,飯後洗漱完跟平枝姑姑和溫故說,到睡前,她跟奶娘還有冬桃說。
第二天起來,正為不能繼續學故事而微微愣神,雲程就叫她過去了。
她可太開心了,“爹爹,圓圓也要種菜給你吃!”
雲程被她紮到心了。
原來之前就沒想給他吃的啊。
存銀很有經驗,“正常的,我記得我大哥剛到縣裡讀書那年,他每回都說要給我買肉餅子吃,一個月回來兩次,我從夏天等到冬天,他後來給我買了,我都沒感覺了。”
還悄悄壓低聲音跟雲程說:“他以前回來,我都是白水煮蛋,一整個雞蛋都是他的。他讓我不開心了,我就給他弄蒸蛋,蒸蛋的時候我倒一點出來,再給他兌水,雞蛋我要吃一半。”
說著,他抿抿唇,一聲不吭跑廚房去打了個蛋,加水攪拌好又分兩碗裝,再給其中一碗加水。
放鍋裡蒸好以後,他拿勺子嘗了一口。
存銀:“……”
原來小時候做什麼都瞞不了大人。
這就導致臘八節時,他看葉存山的眼神躲閃而複雜,還有些憤憤的情緒。
葉存山拿了年禮,收拾收拾就要去彭先生家。
他看存銀這樣,當他要一起去,“我都帶上圓圓了,你再一起,你大嫂就一個人在家了。”
存銀才不是計較這個!
他說:“雞蛋。”
葉存山:“什麼雞蛋?”
存銀:“水煮蛋,水蒸蛋。”
葉存山聽不懂他講的啞謎,回頭問雲程,“家裡有雞蛋嗎?還是我路上買一些帶過去?”
沒養雞,他家都是買蛋吃,家裡不多,雲程叫他路上買,“你多買一些,我看彭先生舍不得吃穿,雞蛋挺好,你買了他們就得吃,一頓蒸兩個,每人能吃一口。”
存銀:“……”
看他走了,存銀才問雲程,“你說我大哥是不是裝的?他從前就裝樣子,明明知道還裝不知道,你看他今天是不是驢我的?”
雲程說沒有,“這都多少年了?我都不記得你小時候的事了。”
存銀垂頭想了想,他在雲程麵前也做過不少丟人事,瞬間心如止水。
臘八節開始,就要灑掃除塵,開始備年貨。
家裡不用他們收拾,兩人把臘八粥煮上,就結伴出門。
年禮都提前送了,不在節日最忙的時候上門叨擾。
他們是打算按照府城鋪子的福利來,給掌櫃的、小夥計,還有裁縫們都送臘八粥。
粥沒煮好,是選的好米好豆子,一人一大包,自家煮就行。
兩位掌櫃家裡去過後,他們還想攔著雲程跟存銀,“哪裡有東家給夥計送節禮的道理?”
他們在府城待過,知道這福利,說要送也是他們兩個去,東家是不能親自出麵的,“又不是在鋪子裡統一發,不要去了,讓人笑話。”
這都要一個月了,雲程跟存銀也是借著這次上門送禮的由頭,順便驗貨,清點數量,給他們結算工錢。
“今天把工錢結了,他們好過年,這批衣服是鋪子裡的第一批貨,我們本來也要親自盯著點,去給個準話,他們才能踏實的繼續往後做。”
相處三年多,知道雲程為人。
話到這份上,他們不攔,但要跟著一起去。
這樣就算有人在前頭開路,東家是厚道人,不丟麵兒。
作者有話要說:
qaq刪了一部分重寫,所以來遲了
先放一章,我晚上再更一章
各位讀者老爺下章見呀!
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