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讓周行止坐立不安。
——“你知道我是誰吧?”
知道的。
這種穿著,這樣的地方,如果沒有家底根本想也不敢想。
大概是學校裡哪個有錢人的母親吧。
周行止不敢看他,隻是低著頭伸手攪拌送上來的咖啡,看著咖啡表麵起了點沫子,又很快消下去。
柏夫人沉著臉看他,漫不經心地撫摩著手上的青玉鐲子,“既然你知道我是誰,那對於我今天找你應該也是在意料之中吧。”
周行止抬起頭瞥了精致的貴婦人一眼,又很快低下頭,似有若無地應了一聲。
“我理解,畢竟嘉辰是個非常優秀的孩子,被愛慕也無可厚非,但是人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該妄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你說是嗎?周同學。”
柏夫人攏了攏雪白的皮草,優雅地抿了一口咖啡。
染得朱紅的指甲撫在勾勒著金絲邊的咖啡杯上,相得益彰。
周行止脊背繃得僵直,聞言道:“不是的,我並不喜歡柏同學,也沒有在糾纏他。”
不知道那些奇怪的傳聞是怎麼傳出來的,但是他真的不是同性戀。至於愛慕戀情,他現在暑假邊打工邊照顧親人還來不及,真的沒有時間再做多餘的事。
“說謊可不是一個好品質。”柏夫人放下咖啡杯,撩了撩頭發,抬起眼露出不屑的眼神,“我也能理解,畢竟……你的父母都已經去世了吧,據說寄養在親戚家裡,沒有父母教養的小孩會這樣無禮也不奇怪。”
周行止握緊拳頭,呼吸加粗,緊緊咬著嘴唇沒有應答。
柏夫人冷冷地哼了一聲,慢慢撩起眼皮,“像你們這張的人,估計就是得過且過,但是我們嘉辰可不一樣,他以後是要出國留學再繼承家產的,一分鐘都耽誤不起。
你的那些可笑的念頭,永遠也不可能實現。勸你還是收收野雞變鳳凰的心,嘉辰以後的妻子一定會是名門裡門挑選的大家閨秀,我們這樣的家庭是絕對不會接受外來的什麼烏雞。”
不過是窮酸小子覬覦柏家的資產,妄想攀上高枝罷了,這種人他見得還少嗎?
甚至還是個男的,簡直可笑。
她的話猶如尖利的刀片,好像要把所有的遮羞布都扯下來,非要劃破兩人之間岌岌可危的表麵體麵。
周行止猛地抬起頭,“不是的阿姨!”
“不是這樣的。”周行止搖搖頭,“阿姨,請你聽我說……”
他開始認真地解釋,包括誤傳的喜歡以及因此造成的困擾,學校裡的人一直認為他是惡心的同性戀,都在排擠他,他也因此活得很痛苦。
他應該也是謠言的受害者。
誰知柏夫人隻是噙著優雅的微笑,打斷了他的話:“好了,我知道了。”
很顯然,這個傲慢的女人並沒有在聽他說話,甚至沒有想要理解這個人所表達的意思,隻是固執得相信自己所認為的。
柏嘉辰很優秀,被男人喜歡也不奇怪。
她要做的,不是聽取這個男生的辯解,而是打斷他的妄想,僅此而已。
“你開個數。”
女人清冷的聲音在周行止耳畔回響,他一抬頭,就看見了女人高高在上的神情,她隻是擦拭著自己新買的包包,甚至沒有看他。
周行止站起來,清瘦的肩膀不自覺地顫抖,“阿姨,我真的不是同.性.戀,也不需要什麼錢,請您不要用錢來羞辱我……”
他緊緊抿著嘴唇,睫毛如蝶翼般顫抖,看起來比瓷器還要脆弱,卻還是堅定地說:“您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就來為難人的行為,才是真正的蠻橫和傲慢。”
柏夫人輕輕地笑了一聲,上下打量他的穿著。
上本身白色T恤,下麵是洗舊的牛仔褲,背著黑色的雙肩包,那雙鞋看來也已經穿了很久……渾身上下不超過兩百塊。
她的視線就像是某種能剖開表麵看到內裡的器皿,一眼看破眼前的人藏在純真外表下的貪婪、市儈和算計。
“五百萬,離開我兒子。”
柏夫人從精致的手提包裡拿出一張嶄新的支票,問服務員要來一支筆,在上麵洋洋灑灑地填上了幾個數字。
然後蓋上筆帽,把支票推到周行止的麵前。
那一刻,周行止的腦子一片空白。
他的一切好像都是無用功,而他整個人仿佛成了一件能輕易用錢來衡量的商品,在這些富人嘴裡隻是一個貪婪卑鄙無恥的小人。
是憤怒嗎?
不,是很可笑,也很悲涼。
他已經被輕而易舉地定罪了,沒有人願意聽他多說一句,從學校裡的同學老師,到家裡人,再到眼前的貴婦人。
他的語言就像是空氣一樣,沒有任何力量。
挫敗感從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就這麼點錢,打發乞丐呢?”
這清朗的聲音把周行止從巨大的羞辱感中喚醒,他抬頭一看,是火鍋店的老板。
俞沅。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們身邊,正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神情看著他。
彆看了,求你快走吧。
周行止幾乎想要把頭完完全全埋在桌底,把自己整個藏起來。
他最難堪的一麵現在也被其他人看到了。
柏夫人側目,手上還在輕撫自己的玉鐲,“你是誰?”
俞沅故作高深道:“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目擊市民罷了。”
柏夫人:……?
柏夫人打量了他一眼,看向周行止不屑道:“是你的同學吧。”
俞沅穿著簡單,就差直接穿著大褲衩大拖鞋上街了,堪比中年保安大叔。
他的麵容顯得很稚嫩,眼睛大大的,臉上圓圓的還有軟乎乎的嫩肉,乍一眼看上去真的像個放了暑假無所事事出來亂晃的高中生。
小小年紀,長得一臉狐媚樣,就連簡單的衣服也擋不住,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柏夫人嗤笑一聲,“你來替你朋友討公道來了?”
周行止緊緊地抿著嘴唇,壓低聲音道:“老板,請你回去吧,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好的。”
你自己處理好?等你委委屈屈地被渣攻他媽欺負最後還能跟渣攻he嗎!
他要是不管都對不起他看書時的高血壓!
鹹魚也是有底線的!
俞沅敲他腦袋,“你看我的。”
柏夫人不滿與這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屁孩無視她的存在,冷聲開口,“我是聽錯了嗎?你覺得五百萬少了?”
這種名場麵他能錯過!拜托這可是天上掉下五百萬耶。
到時候他提出跟周行止二八分,不過分吧。
出門一趟白拿一百萬,哪裡還有這麼好賺的錢?
俞沅清清嗓子提醒道:“倒也不是,隻是您知道的吧,贈予現金屬於偶然所得,按照稅法是要繳百分之20的稅的,所以稅後500萬意味著您必須給我方500/0.8,也就是625萬。”
作為一個經典被社會毒打的社畜,他對於稅前款還是稅後款那可太敏銳了!不說稅後都是耍流氓!
柏夫人:……
周行止:……
周行止抓著俞沅衣擺的手都在顫抖,“俞老板,我不打算要這個錢的……”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尾音都有些哭腔。
俞沅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你以為你這錢是白拿的?”
周行止抬起頭,眼底有一絲顯而易見的茫然,好像在問:不然呢?
“他柏嘉辰直接或間接引起校園暴力,你受到語言暴力、侮辱、欺淩、毆打高達三年,你的精神損失、時間損失、不需要賠償?”
周行止瞪大了眼睛,手指一下子就縮緊了。
柏夫人就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冷冷地嗤笑一聲而後訓斥道:“貪得無厭。”
俞沅眨了眨眼睛,“難道您覺得您兒子不值得這個價錢嗎?現在通貨膨脹得厲害,業內行情都卷成什麼樣了?電視劇裡都要一千萬起步了誒,這邊才五百萬呢親親,夫人不會是拿不出來這個錢吧?”
柏夫人:……
俞沅懷疑地挑起眉毛,“這不是您自己開的價嗎?您不會是給不起吧。”
柏夫人:……她是開了,但沒想到對方真會收,她隻是想嚇嚇這個小賤貨,讓他知難而退而已。
柏夫人哼聲,摸了摸肩膀上的皮草,“果然是知人知麵不知心,你接近嘉辰也隻是為了錢罷了,真是令人作嘔。”
周行止見事情越來越出乎他的意料了,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湊近俞沅道:
“俞老板,他們這些有錢人很厲害的,還是不要跟他們硬剛比較好。即使他們給了錢,最後也一定會想儘辦法收回去的,這些人黑的都能說成白的,想要倒打一耙輕而易舉。”
俞沅倒是有些驚奇,讚賞地揉揉他的腦袋。
小朋友還是聰明的啊,他還以為這小孩是純傻清高不要錢,沒想到人家也知道錢款會被追回。
柏夫人眼睛一轉。
倒也不是不能給,贈與現金是可以被追回的。隻要他拿了錢,她轉眼就能把錢要要回來,還能讓兒子和學校裡的人都知道這小賤人的真麵目。
到時候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
柏夫人想到這裡嘴角勾了勾,“好,你現在保證以後都不再接近柏嘉辰。”
俞沅拍拍手,“好耶,那咱們就先簽個贈與合同吧。”
在古早法盲文走法律程序√
他終於出了口惡氣,爽了!
可惡的釋然文學,他和釋然文學勢不兩立!
贈、與、合、同。
柏夫人:……
柏夫人:!!!
柏夫人:焯!
簽了合同就屬於擁有法律效力的贈與,她是無法追回錢財的!那五百萬真就等於是白給了。
柏夫人的動作一下子就僵住了,臉上的鎮靜不複存在,看向俞沅,眼裡是止不住的驚訝和慌亂。
這是什麼人啊?真的是高中生嗎?
俞沅歎了口氣,“您也知道的吧,直接給錢萬一被當成不當得利就完了,您要是想要回去隨時都能追回,雖然我知道您不是這麼缺錢的人,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柏夫人:“……”
“夫人,需要找個公證人嗎?”
柏夫人:……
“財產轉移完成之前都屬於可追回的,所以您可以直接給我們打錢嗎?“
柏夫人:……
焯。
柏夫人撥弄著頭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摩挲著染得朱紅的指甲,動作有些慌亂。
這下子她是真的開始慌了,她本來就沒有要給這個小屁孩五百萬的打算,對付區區一個毛頭小子,一番羞辱就已經足夠讓他知難而退。而現在……她哪裡一下子拿得出五百萬出來啊,錢又不是大風刮下來的。
她丈夫雖然是柏家人,但是處處受限,隻是靠著股份分財勉強度日,隻是個沒用的中年草包。
她雖然借著柏家的光在外麵作威作福,但是這一點還是明白的。
柏家的家主隻有柏應洲一個,想到那人,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柏夫人閉了閉眼,那人可不是她惹得起的,要是風聲傳到了那人的耳朵裡可就不好了。
“夫人。”俞沅在她麵前擺了擺手,“可以轉賬了嗎?”
柏夫人回過神來後深深吸了一口氣,“你還真是獅子大開口,一張口就敢要五百萬,你還以為自己是什麼王子不成?打發你還要這價錢?”
周行止:……?
旁聽的吃瓜群眾:……
周行止扯了扯俞沅的袖子,壓低聲音問:“不是她自己說的嗎?”
俞沅被他逗笑了。
真行,這還是個白切黑。
這話讓柏夫人臉上掛不住了,提著手提包站了起來,“我今天就是來警告你離嘉辰遠一點,既然你是這樣貪婪的人,那我們也沒什麼話好說的,回去嘉辰就會知道你的真麵目!”
既然沒人給她遞梯子下,她隻能自己給自己強行挽尊了。
這聽得暗中掩藏的保鏢都快尷尬死了,挺直的脊背也開始悄咪咪地彎了下來。
好家夥,原來你沒錢啊夫人……
柏夫人狠狠地剜了俞沅一眼,一口銀牙都差點咬碎了。
這人是誰啊,竟然來讓她出醜,她必不會放過!
然後蹬著高跟鞋走了,一秒也不敢多留,好像有討債鬼在追她一樣。
周行止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心裡的石頭也落了地。
周行止有些擔憂,“俞老板,你得罪了她,肯定不好過的,他們家好像很厲害。”
俞沅跟他一起在街上一邊走一邊神秘兮兮地道:“你不知道,我家老板更厲害!”
周行止疑惑地看向他。
俞沅揚起反派專屬的笑容,像個背後告狀的狗腿子,“我家老板既優秀又有錢,十個她也比不上。不,十個她再加上柏嘉辰也比不上。不是跟你吹的哦,我們老板事業有成、一表人才、氣宇軒昂、品貌非凡、成熟穩重。她要是來找我麻煩,我就告訴我老板!”
周行止踟躕了一會,問:“您也認識柏嘉辰嗎?而且聽您說的話,好像……也知道我的事。”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俞沅的神情,擔心他因為他過多的探究而厭惡。
俞沅隨便扯了個借口,“你應聘的時候我稍微查了一下,至於柏嘉辰,你可以把我當成他的黑粉。”
俞沅,被古早虐文洗滌靈魂,二十四歲(已黑化)。
周行止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去吃冰淇淩嗎?”俞沅自然地轉移話題。
其實周行止是不想吃的,但是看到俞沅好像非常想吃的期待的表情,“好。”
俞沅輕歎一聲,“唉,小朋友就是喜歡吃這些東西,我就去陪你們吃吃好了。”
周行止:“……好的。”
這樣的俞老板有些可愛,比他還像個小孩子。
周行止買了個香草奶油的,俞沅則在草莓和海鹽芝士中猶豫。
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兩個都要。
周行止咬了一口甜筒,冰冰涼涼的,沁人心脾,“今天謝謝您。”
真刺激,古早文真刺激。
俞沅嘿嘿一笑,就今天這場麵他能吹十年。
試問誰不想經曆被支票甩臉的感覺呢?
以前看到電視劇裡女主屈辱地拒絕惡婆婆送來的支票,他就想穿進去替她收了。拿了錢去創業,變成女強人回來打臉,豈不是妥妥的一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