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思眠在第二天單獨回了A市,魏可給街坊們說的理由是去畢業答辯。
陶思眠飛機落地後,馬不停蹄回到翡翠園,開始翻秦夏給自己的四百多本校刊。
某年某月某日,陶思眠記不清時間,但她清楚地記得陶二嬸給自己說過,她有朋友是交大教授,那個人是陳潛還是周識理。
陳潛還是周識理。
陳潛還是周識理。
陶思眠腦袋中反複回蕩著這個問題,然後在周識理的專訪裡看到了陶二嬸的名字。
陶二嬸的朋友是周識理,為什麼陶二嬸會和陳潛扯上關係?
周識理和陳潛又有什麼關係?
陶思眠在交大三年多,沒看到過周識理和陳潛私下有交集,唯一的交點隻有傅闊林。
周識理和同為金融院扛把子的傅闊林八字不合,兩人曾經還互爆抄襲。
陳潛和傅闊林是年齡差不多的老教授,會一起玩,交情不錯。
陶思眠速度極快,提煉信息的能力也強,可她越是想找出周識理和陳潛的關係,周識理和陳潛在校刊大大小小的訪談中看上去就越沒關係。
陶思眠翻關於周識理的,黎嘉洲翻關於陳潛的。
周識理辦公室簡約大氣,現代化的風格。
陳潛辦公室木質家具頗多,簡樸厚重。
周識理喜歡打高爾夫。
陳潛喜歡散步,登山。
周識理的好友是一群年輕教授。
陳潛的好友是傅闊林。
周識理非議頗多,說是黑紅不為過。
陳潛勤懇低調,著作等身。
一個金融學院,一個生命科學院。
一個43歲,一個年到花甲。
一百本翻完無果。
兩百本翻完無果。
三百本翻完無果。
黎嘉洲正要朝後翻,陶思眠倏地:“停住。”
黎嘉洲修長的手指夾住薄薄的雜誌紙。
照片,是陳潛坐在辦公桌後,姿勢莊重。
陶思眠把自己這本遞過去,周識理靠在辦公桌上。
黎嘉洲暫時沒有發現細節。
陶思眠指兩張照片中辦公桌上的茶杯。
“武夷山大紅袍。”她眼神如炬。
黎嘉洲道:“大紅袍很常見。”
“不不不,這不是普通大紅袍,”陶思眠將兩張雜誌照片放在一起對比,“這是老窠穴的白種大紅袍,一般茶葉茶梗是棕色或者青色,白種茶梗最底部是白色。”
黎嘉洲設疑:“可能兩個人都愛喝茶,隻是這個品種比較名貴?”
“不不不,”陶思眠高深莫測地搖手指,她說,“白種大紅袍隻有極品老窠穴產,長在懸崖邊,僅有一株,極其珍貴,專人看護。”
黎嘉洲已經猜到了。
陶思眠點頭:“所有權在我二嬸手上。”
因為陶老爺子會喝,愛喝,所以陶思眠一眼就認出來了。
所以,陶二嬸和陳潛、周識理都有關係。
陳潛是大家,和陳潛有交情完全不需要遮掩,為什麼陶二嬸和周識理都要如此隱蔽?
“連坐,如果隱瞞交情,怕的就是連坐。”黎嘉洲腦子裡有很多方向。
陶思眠記憶力太好,也正因為記憶好,她腦子裡裝的東西太多了。
陶思眠食指絞著雜誌頁沉思。
周識理,周識理研究室,周識理研究室的王瀟。
陶思眠想到自己和黎嘉洲在烤魚鋪碰到周識理和王瀟姿態曖昧,想起在寢室時,周識理研究室就是王瀟的理想聖地,再想到王瀟進入周識理辦公室後,有一段時間,給周識理走了幾百萬的賬。
周識理曾經邀請過陶思眠加入研究室,陶思眠拒絕了周識理。
王瀟加入周識理研究室後,起初在陶思眠麵前有點不自在,畢竟自己想去的地方是彆人嫌棄的,但後來陶思眠斷斷續續在傅闊林研究室幫忙後,王瀟把陶思眠的行為定義為,後悔。
這時,王瀟終於揚眉吐氣。
一百萬不是小數目,周識理交給她做是信任她。
王瀟有在裴欣怡和陶思眠麵前炫耀的成分,道:“其實很簡單,就是轉幾筆錢給彆人,好像是周教授朋友,但這個刷拉卡拉好像要什麼口令,這個口令和驗證碼一樣嗎?陶思眠你知道嗎?你應該經常轉。”
是秋天,陶思眠想起來,是結束軍訓後的秋天。
黎嘉洲把手機遞到陶思眠麵前。
DLL和好幾個空殼醫藥研究室的注冊時間,都是秋天,十月中旬前後。
如果梁素、周識理、陳潛一定有什麼關係的話。
“避稅,”黎嘉洲幾乎已經猜到了模式,“周識理是中間人,梁素讓陳潛幫忙避稅,因為醫學和金融不一樣,很多項目和專利都有國獎正經扶持,而扶持除了撥款,還有個方法就是紅頭文件減免稅收。”
陶思眠忖道:“但南方係有專業的稅務團隊,而且南方係上市,所有賬目都是公開的。”
“南方係上市不代表南方係每一個子公司、南方係投資的子公司都上市,”黎嘉洲把陶思眠攬到懷裡,“但這隻是我個人猜測,法律不以推理定罪,就是允許在事實和可能之間存在一個演變的過程。”
“如果真的是二嬸,”陶思眠隱隱約約有些擔憂,“那陶然……”
不止陶然,還有陶二叔,主要是陶爺爺,該怎麼辦。
陶思眠和黎嘉洲把所有校刊翻完,留下了陳潛和周識理茶葉關聯的幾本,然後陶思眠屈膝靠在黎嘉洲懷裡,給陶老爺子打了個漫長的電話。
陶老爺子聽陶思眠細聲細氣說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她和黎嘉洲之後的打算。
陶老爺子沉默。
良久之後,他說了四個字。
“各得其所。”
然後,掛斷了電話。
陶老爺子望著手機,想起了陶行川和安雅。
他越是人老,越是臨近生命的儘頭,越是感慨天命不可為,人應得其所。
當年,如果換個人去現場,換兩個人去現場,都不會殉職,但安雅和陶行川去,就一定會。
陶老爺子深深地知道,陶行川和安雅都太剛正,太灑脫,太耀眼,一切為了理想,一切為了真相,當生則生,當死則死,無所畏懼。
沒有人性怯懦、慌張、自私的人,隻有死人。
所以陶行川和安雅的結果,從一開始就是天定。
陶老爺子不在乎其他所有事情,他隻希望陶思眠比他父母懦弱一點,膽怯一點。
活著,就好。
夜色深沉如墨,山上的花草都宛如寫意般安靜地佇立在夜色中。
偶然有一兩顆星星,又閃得不太真實。
時明時滅。
第二天天沒亮,黎嘉洲送陶思眠趕早班機回霍爾斯。
黎嘉洲難得換了台亮眼的大牛開,好巧不巧,被同樣早班機出差的南方影視製片人拍了車發到群裡。
製片人在感慨有些人二十出頭就開八位數的車,自己拚死拚活起早貪黑在A市連套像樣的房子都買不起。
有的人吹捧製片人,有的人感歎同命相連。
好巧不巧,有人認出了男生是晶科地產、南方影視太子爺,而女生居然是南方係父母雙亡孤苦無依的長公主?
這是什麼神仙戀愛。
陶思眠在飛機上舒服地躺平了睡覺,陶二嬸宛如自家小白菜被拱了般一個電話撥到黎媽媽手機上。
剛開始,黎媽媽對陶二嬸仍是不冷不熱,陶二嬸說出陶思眠和黎嘉洲談戀愛後,黎媽媽宛如剛知道般怔住。
“他完全沒給我說。”黎媽媽道。
是我自己發現的。
“這臭小子這麼大個事怎麼不告訴我們做長輩的。”黎媽媽抱怨。
同時,在心裡默默吐槽,隻是沒告訴你梁素。
但戲要做足,黎媽媽感慨:“梁素你說,是不是緣分,本來兩個小孩早就有娃娃親的,但陶老爺子不允許我們去看七七,這事也就算了,想著七七在A市,我們在B市,也就沒什麼交集,沒想到現在還是在一起了。”
“雖然大哥大嫂不在了,但我這個做二嬸的還在,”和黎媽媽交手這麼久,這是陶二嬸第一次占上風,她拿捏著姿態,“七七昨晚給我說她和朋友出去旅遊了,我估計是和許意菱或者她室友那小姑娘,但是我們飯還是要吃一個。”
黎媽媽態度已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當然,還是你考慮得周到。”
陶思眠剛落地,就給陶二嬸回了個電話。
她胡謅了一個地方,陶二嬸也沒查她定位,給她說了自己中午和黎媽媽要一起吃飯的事,陶思眠似是有些害羞,陶二嬸也不逼她,交代兩句讓她注意安全就掛了電話。
兩個聰明人溝通最大的特點在於,不管心裡怎麼想,麵子工程總是做得格外光亮。
陶二嬸和黎媽媽亦然。
兩人約了晶科酒店旋轉餐廳包間,黎媽媽叫上黎嘉洲。
餐廳在88樓,俯瞰一江穿過A市,高樓大廈鱗次櫛比。
黎媽媽讓陶二嬸點菜,陶二嬸象征性點了幾個,交疊著雙腿,笑問:“怎麼認識的?這麼大個事我們做長輩的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黎嘉洲從善如流:“許意菱和程果在一起。”
陶二嬸:“我聽許意菱媽媽說過。”
黎嘉洲道:“程果是我室友,許意菱和她好朋友,一來二去就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