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醜了!哪裡像女學生,完全是沒人管教的臭男孩才會有的頭發 ,亂七八糟戳著腦袋瓜,實在太醜了!
溫琰斷斷續續地哭了一個鐘頭,哭完紋絲不動地趴在枕頭上,變成呆子。
直到秋意進來叫她名字。
溫琰心裡還在難過,理也不理,隻是有氣無力地自言自語:“我再也不想出門了,真的,一步都不可能出。”
秋意坐到床邊,笑說:“喂,你看我。”
她眼珠子瞥過去,倏忽愣住,直坐起身,驚恐地盯著他光溜溜的腦袋,問:“你頭發呢?”
“剛剛出去剃光了。”
溫琰想問為什麼,話到嘴邊沒有出口。
秋意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頭頂,給她玩。
那觸感無比怪異,他突然沒了頭發的樣子也很震撼,琰琰把手縮回來,有點畏怯。
秋意拿過鏡子和她一起對照。
兩個人醜到一塊兒去,溫琰總算開懷。
秋意問:“高興了哈?”
“嘿嘿。”
“還哭不?”
溫琰搖頭,又說:“你敢不敢走街上轉一圈?”
“敢啊。”
於是他們頂著醜腦袋跑出去玩兒,秋意為了討她歡心,在集市買了一隻剛出生沒多久的小雞送給她。溫琰喜歡極了,用小盒子裝著捧回家,放到自己房間裡,打算當做寵物養。
誰知又被弟弟看見了,非要來搶。
溫琰見小雞娃被他攥在手中,爪子亂蹬,喳喳叫喚,那聲音孱弱,直叫得溫琰心碎。
“你不要弄它!鬆開,還給我!”
弟弟的胳膊被用力拍了兩下,霎時發怒,對小雞的喜愛變作仇恨,於是揚手往窗外扔了出去。
溫琰驚恐大叫,氣急了,一把推倒弟弟,撲到窗邊往下張望,看見那隻小黃雞奄奄一息,動彈不得。溫琰的眼淚一下飆出來。
弟弟被她推得撞到桌角,摔坐在地上,額頭腫起一坨包,哇哇大哭。
傍晚溫先生下班回家,繼母添油加醋告狀,溫琰被罰站在家門外,不許吃晚飯。
秋意和青蔓把雞娃埋了,想勸琰琰到自己家去,但她無動於衷。這時溫先生說:“給弟弟道歉,承認你錯了,就可以進來。”
溫琰不說話,緊抿著嘴,黑黢黢的眼睛盛滿倔強。她不認錯,打死都不認。
弟弟張開大嘴又哭起來:“她打我!”
繼母一邊哄,一邊衝外麵罵:“他還這麼小,就算把你得罪了,你也不該打人噻。”
溫先生對她很失望:“你個人好好反省,想通了再跟我說。”
溫琰瘦小的身體裹在寬大的舊棉袍裡,長著凍瘡的手從袖口垂下,她的頭發像被狗啃過,一張圓臉在深秋黃昏的殘影中白生生的,眼睛是湖水裡洗出的寶石,黑而明亮。
秋意坐在門檻望著她。
陳小姐回來,看見兒子頭發沒了,當即驚呼:“陳秋意!你腦殼咋回事?!”
秋意把今天發生的一切全都告訴了她。
陳小姐聽完,笑著點點頭,拐進家門,問張婆婆:“飯做好沒有?”
“馬上好了。”
陳小姐又說:“多加副碗筷。”
張婆婆問:“有客人嗎?”
“不是客人。”
陳小姐放下手袋,脫下大衣和手套,扭頭走到巷子裡,昂首挺胸,大聲喚道:“溫幺妹,來我屋頭吃飯!”
溫琰不動。
陳小姐拉她的手,高聲笑道:“傻姑娘,你媽媽要是看到你天寒地凍站在外麵餓肚子,還怕不心痛死啊?我都看不下去,好寡毒哦,欺負你媽媽不在,今天不準吃飯,明天就可能把你賣咯!”
繼母聽得窩火,扔掉筷子衝出來吵架。
“你啥子意思?你說哪個寡毒?今天給我說清楚!”
陳小姐兩手叉腰,眉梢飛揚:“我決(罵)的就是你,死婆娘!這麼明目張膽的虐待娃娃,你這個後媽歹毒得很!”
她故意吵得街坊們都來看熱鬨,溫先生趕忙勸架,沒想到陳小姐罵他罵得更凶。
“你算個錘子男人,給我爬!”
這一晚雞犬不寧。
夜深了,溫琰蜷縮在床上,懷裡捂著兩年前母親從上海寄來的信件,鼻子眼睛發酸。
她是包辦婚姻的產物,母親生下她不到一年就離開重慶,乘渡輪去上海闖蕩。聽說上海是紙醉金迷的天堂,號稱東方巴黎,遠東明珠,十裡洋場不夜城。重慶地處內陸,雖已開埠數十載,但繁華遠不及它,許多心懷抱負的年輕人躍躍欲試,期望能在大城市乾出一番名堂。
溫琰看到人人趨之若鶩,心中好奇又疑惑,那地方真有那麼好嗎?
母親在信裡說:琰琰,我的心肝兒,幺幺,媽媽走了幾年,每天都想你,盼望我們能夠早些團聚。你一定要乖,一定要努力讀書,平安長大,等我掙到足夠的錢就去接你,媽媽會讓你過最好的日子。我愛你,我的女兒。
九歲的溫琰把信紙貼在臉邊,聽見父親和繼母在樓下房間傳來爭執,弟弟又哭了,仿佛家裡一切不愉快都是她造成的,她真多餘。
於是溫琰難過地想:媽媽怎麼還不來接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