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公館宴會之後,溫琰搬到呂班公寓和秋意同居,至九月,青蔓返回南京入學,亭子間空下來,朗華孤家寡人住了進去。
日子如水流淌。
每天早晨天還沒亮,溫琰把秋意從床上撈起來,兩個人一同下樓沿公園跑步。如果時間來得及,會一起吃早餐,然後她去上學。
秋意的身體時好時壞,尤其天熱,他更不願出門,總是呆在屋裡看書複習功課。
為了督促他鍛煉,溫琰尋遍上海武館,找到一位廣東的師父,讓秋意跟著他學一點拳腳功夫,強健體魄。
朗華到公寓做過一次客,之後再沒來過。平日他弄些什麼營生,溫琰也不很了解。兩人時不時見麵,約在小館子吃飯,聊聊近況。
那天晚上放學,朗華等在附中門外,穿著襯衫和背帶西褲,兩手抄在口袋裡,垂頭看著自己的皮鞋,身體前後微晃,一翹一踮。
今天運動會,大多學生都著運動服,白短衣黑短褲,青春無限。
溫琰蹦蹦跳跳出來,她拿了二百米第一,迫不及待向朗華炫耀獎狀。
“怎麼樣,沒有給重慶人丟臉吧?”
朗華為她鼓掌:“不愧是在山城長大的,上坡下坎跑慣了,腿腳厲害得很。”
溫琰瞧他一本正經那樣兒,好笑道:“你個憨包。”
來到上海以後,他們必須習慣國語,彼此私下講話也變成國語夾雜方言,方言夾雜國語,切換自如。
“餓不餓,找個地方喝酒。”朗華提議。
溫琰擺手:“喝酒就算了,吃點夜宵吧。”
“你想吃啥子?”
她長長歎氣:“老麻抄手,串串兒,鍋巴洋芋,酸辣粉……”
“好了好了,”朗華趕忙打斷,擰眉好笑道:“要不買張船票回重慶吃?”
溫琰砸吧砸吧嘴,饞得心癢癢:“我現在還沒習慣這邊的飲食,老是想吃辣的。”
“上海也有川菜館,可能現在還沒關門,我帶你去。”
“那倒不用。”她又拒絕:“前麵有個小攤子,隨便吃點兒,早點回家。”
朗華對這敷衍的態度很不滿,冷笑道:“急著回去陪秋意啊?他怎麼不來接你?”
“昨天梁公館來電話,讓他今晚過去吃飯,不曉得現在回家沒。”
家?他們還當真在公寓裡過起小日子了?
路燈下灶爐冒著白煙,小販用上海話叫賣吆喝,溫琰要了一碗蝦肉餛飩麵。
朗華把黃包車的租金交給她,溫琰點過,仔仔細細揣好。
見狀他便調侃:“你現在還愁這幾個錢嗎?少奶奶。”
溫琰“嗯”了聲:“我一定要自己手上有錢才踏實。”
“秋意的不就是你的?”
溫琰沒放在心上,卻問:“你最近忙啥子,找到賺錢的門路不要忘了我哈。”
朗華挑眉:“有啊,我早就說過,上海遍地是黃金,就看你有沒有那個本領把它挖出來。”
“你挖到啦?”
朗華看她吃餛飩吃得津津有味,壞心即起,捉弄道:“上海雖然繁華,但大部分普通人住的房子都沒有衛生設施,糞車是唯一可以倒糞便的地方,居民每天早上都要倒馬桶,每戶每月交兩毛錢,收糞就是末等生意頭等利息,收來的糞還能賣給農民,一車一元,兩頭賺。”
“呃!”溫琰五官皺起:“我在吃東西!”
朗華得逞,眉眼帶笑:“吃啊。你現在住西式公寓,用抽水馬桶,不曉得這裡麵的門道,單說法租界的糞霸,固定資本四百輛糞車,付給當局一萬四千元承包,再雇上百名工人收糞,每個月的利潤就是上萬元。上萬啊。”(1)
溫琰嫌棄地撇著嘴,碗裡的餛飩變得倒胃口,她眯眼瞪他:“這麼賺錢的買賣輪得到你?”
朗華略微起身,手穿過胯.下,握住板凳往後挪,再舒服落座,直直地伸長雙腿。
“這項生意被幫會組織壟斷了,除非跟大老板有點關係,誒,上次那個鄭先生……”說到這裡朗華及時住口。
但已然被溫琰捕捉,哼笑問:“這麼快你就跟他勾搭上了?不就那天見過一麵嗎?”
朗華吊兒郎當的:“是啊,跟著跑跑腿,打打雜。”
溫琰說:“你爭取認他做乾爹,搞不好就能分到賺錢的營生。”
朗華嗤笑:“那麼多人想攀這層關係,哪裡排得到我。”
溫琰對此並無多大興趣,轉開話題:“昨天收到青蔓的信,她們學校是很好,但一個人在南京有點不習慣。”
“她生平頭一回自己去外地求學,又跟我們分開了,當然不習慣。”
溫琰說:“那你要多給她寫信呀。”
朗華回:“我不會寫字。”
“你不是讀過幾年小學堂嗎?!”
朗華煩道:“哪有時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