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孚生把無家可歸的青蔓帶到自己的一套公寓。
外麵在下雨,淅淅瀝瀝,鉛灰色的雲壓得人透不過氣。
她說想借用浴室。
梁孚生有些責怪自己。他想起那天在水晶燈下清雅高貴的齊德拉公主,比寶石還耀眼,也許是他的錯,他不該邀請她赴宴。
浴室內悄無聲息,她已經在裡麵待了很久。梁孚生覺得不放心,上前叩門:“青蔓。”
沒有任何回應。
他繼續敲了幾下,擔憂道:“如果你再不說話我就進去了。”
強烈的預感使額角突突亂跳,梁孚生撞門而入,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青蔓背靠浴缸癱坐在瓷磚地上,大衣蓋著腿,右手邊一把刮眉毛的小剃刀,不知從哪兒來的,也許她早就準備好,揣在口袋裡。
左手腕部被割開,傷口猙獰,鮮血直淌。
梁孚生大罵:“Fuck!”
青蔓尚有意識,啞聲道:“彆救我,求你了。”
“蠢貨!”他忙上前將她抱起:“死有什麼用?!白死而已!殺自己不如殺謝朗華!”
青蔓心想:可我就是懦弱啊,我隻敢傷害自己,精神已痛苦到極點,唯死才能解脫,為什麼不能讓我解脫呢?
她說不出話了。
梁孚生把人送到醫院搶救,幸虧還來得及。
青蔓傷口縫合,躺在病床上,睜開眼便看見他坐在旁邊。
她很渴,嘴很乾,手腕的筋都割斷了,很痛。
“不能讓我爺爺奶奶知道,彆告訴學校……”
梁孚生歎氣:“我隻是通知了秋意和溫琰,他們馬上就到。”
“不要,”青蔓麵無血色,眼睛卻泛紅,她伸手拉他的衣裳:“我不想見他們,真的,一點都不想。”
梁孚生眉眼低垂,纖長的睫毛投下暗影,他輕輕將她的胳膊放到被子底下蓋住:“好,我尊重你的意願。”
可是溫琰和秋意已經都知道了。
青蔓避而不見,朗華也如同人間蒸發,找不到蹤影,他不在福康裡,不在車行,也不在鄭萬霖的永升公司。
溫琰不吃不喝滿上海尋人,秋意覺得她已經瘋了。
二月的上海,氣溫與重慶並無差異,隻是沒那麼多霧。還有幾天就是除夕,溫琰撇下秋意,在一個冬雨瀟瀟的夜晚來到喻寶莉的住宅。傭人得到命令,不予放行。溫琰翻過鐵柵門,不顧丫頭的阻攔強硬闖入。
二樓傳來密密匝匝的麻將聲和男女的談笑聲。
她站在廳裡:“讓喻寶莉出來,否則我會鬨得很難堪。”
不多時,寶莉小姐搖搖晃晃下樓,笑盈盈地送走一位太太,轉身之間,臉色變得陰沉。她大步逼進小客廳,當著傭人的麵指著溫琰張口便罵:“你算什麼東西?跑來我這裡撒潑!沒教養的野人!溫鳳台那個窩囊廢怎麼教你的?!”
溫琰被她陰狠的表情和話語吼得心臟狂跳,如果稍微軟弱點兒,勢必就被嚇得不敢出聲了。可數日以來的憤懣積壓在心,一點就燃,她的暴烈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又算個什麼東西?”這是一個女兒與母親的對話:“不要臉皮的老鴇!你自己願意下三濫就算了,還要去害人!青蔓跟你有什麼仇啊你要這麼害她?你是人嗎?畜生都不如!”
話音未落,氣急敗壞的喻寶莉揚手扇了她一個巴掌。
紅色的指印在白生生的臉上顯現。
“誰教你這麼跟我說話的?你居然敢這樣跟我說話!”喻寶莉渾身發抖,極力克製:“我拿刀強迫她了嗎?謝朗華拿刀強迫她了嗎?是她自己願意送上門去的!蠢人一個!我幫她搭上鄭萬霖這個靠山,她要享福啦!應該感激我!”
溫琰屏住呼吸,往前探半步,一口口水用力吐到喻寶莉臉上。
“忒!”
唾沫星子幾乎濺到她眼睛裡。
喻寶莉驚住了。
這就是她生的女兒,這就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孽障!
“報應!”她情緒失控,怒到極點,滿嘴變成重慶話:“你個爛賊!爛賬!龜兒子沒得好下場!老子把你生出來就該弄死!媽賣麻批……給老子滾!”
溫琰耳朵裡嗡嗡直鳴:“你以為我想來你的雞窩?嗬,你想弄死我,遲了,我早就不把你當媽,你再敢打我一下,我一定還手。”她麵如寒冰:“告訴謝朗華,溫琰和陳秋意跟他恩斷義絕,從此再無任何關係,有本事他就躲一輩子,被我看到絕對把他捶爛。”
……
那段時間,秋意覺得溫琰好像失去了理智,朗華的背叛幾乎摧毀了她的認知,巨大的裂痕撕開了她的心,夜夜噩夢,夢見青蔓在求救,她驚醒,嚎啕痛哭,不停詢問秋意:“朗華為什麼這樣啊?他為什麼這樣做……”
想不通、想不通,難以接受。
他就那麼喪心病狂,不惜出賣自己青梅竹馬的朋友?他是從什麼時候變得喪心病狂的?為什麼溫琰毫無察覺?
“那天吃飯他還說,今年春節肯定很熱鬨,等青蔓到了,一起計劃怎麼過除夕……那個時候他其實已經和喻寶莉勾結好了,準備算計青蔓,對嗎?”
秋意心裡很難受,不知如何回答。
一切分崩離析。
溫琰還曾試圖找鄭萬霖算賬,可惜鄭公館銅牆鐵壁,打手們都配著槍,彆說近身,她根本見不到人。
梁孚生讓秋意慎重警告溫琰不要繼續招惹鄭萬霖。
“如果你不想去黃浦江撈她的話。”梁孚生神色嚴厲:“再說把事情鬨得滿城皆知對青蔓沒有任何好處,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