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樓的結果,左腳後跟骨裂,傭人給朗華打電話,得到指令,忙把溫琰送到沙坪壩的醫院。
夜半三更,他從重慶趕來,溫琰的腳已經包得像個大粽子。
“跳樓啊?”
朗華眉眼帶笑,走過去,手掌作勢要放到她的傷處。
溫琰嚇得狠狠倒吸一口涼氣,臉都白了。
“抖啥子?”他掠過腳部,輕輕握住她的小腿:“你不是很厲害嗎?這麼高都敢跳,還怕痛啊?”
溫琰不說話,目光瞥向病房門外。
“望啥子?”朗華坐到板凳上拿起小刀削白梨,重慶的水果比江浙地區早一兩個月,梨和桃都熟了,甜滋滋的。
“還巴望呢?警察不會來的,醫生護士根本沒把你的話當回事。”他削完皮,笑眯眯地送到她嘴邊:“啊,吃噻。”
水汪汪的梨子貼著嘴巴,溫琰一動不動。
朗華作罷,切成小塊自己吃:“也不想想,這麼多人跟著,老媽子、丫頭、保鏢,你說自己被囚禁,人家當你耍小姐脾氣,跟我任性呢。”
溫琰腳疼,額頭一層汗,嘴唇發白,聽見他的話更是煩躁,閉上眼彆開臉去。
朗華拿止痛藥喂她,可她死死抿嘴,偏不肯吃。
“犟啥子犟?”朗華用力捏她兩頰,把嘴撬開,藥片塞進去,再灌溫水:“痛死你算了。”
溫琰被嗆,急促地咳嗽起來。
朗華冷眼看著:“你現在這樣,兩個月都下不了地,安逸不?高興嗎?”
溫琰咳得麵色潮紅,又痛:“謝朗華,全都是你害的。”
“我讓你跳樓啦?”
“走開!”
他非但不走,還彎腰湊近,仿佛幸災樂禍:“生氣啦?是不是想站起來打我?你站啊。”
溫琰下意識要推開這張臉,出手動作太快,變成耳光,不輕不重地給了他一掌。
朗華怔住,眉眼間笑意凝固,默不吭聲地盯她許久,突然很想欺淩弱小,於是埋下去強吻。
“給老子滾!”
溫琰撇開臉躲避,破口大罵。
朗華倒是得逞,他一向喜歡她潑辣奔放的樣子,朝氣蓬勃,一種活生生熱騰騰的魅力,很讓人動心。
他以為頂多挨幾巴掌罵幾句。
不料溫琰摸到床邊矮櫃上的水果刀,毫不猶豫亂刺一通。
尖銳的痛感突如其來,朗華當即撤退閃躲,捂住下顎,手指沾血,如果倒黴一些,剛才很有可能被她劃到頸動脈。
居然動刀子,溫琰居然對他動刀子。
猛地一下,朗華如墜冰窟。
他屏息數秒,突然踹翻板凳,冷冷看她幾眼,大步離去。
……
溫琰隻在醫院住了兩天,被帶回歌樂山養傷。之後朗華很久沒有露麵,把她丟在這裡,也不知是個什麼意思。
她想找人吵架都找不到。
每天唯一期待的隻有新鮮報紙,靠著一點社論新聞了解外界的情況。
除此之外,大半光陰消耗在枯坐中,這半山洋房於她而言猶如枯井。
時間久了,大概要變成藤蔓植物,與磚石一同化作廢墟。
這棟房子裡的人都是行屍走肉,沒有誰願意和她說話。這樣下去她會不會也變成其中的一個?
她會不會瘋?
不,不可以。
某天夜裡,溫琰做夢,夢見她還在上海法租界的呂班公寓,梅雨剛過,三伏天緊跟著來了,潮濕悶熱,她洗完澡,趴在床上發呆。有人撩開蚊帳,屈膝坐在一旁,低頭給她撲雙妹牌痱子粉。
“香不香?”
秋意的聲音貼近,有些癢,溫琰輕輕發笑,想撈他入懷,正翻身,胳膊還沒抬起來,夢卻醒了。
巨大的失落如浪潮將她掀翻,卷入海底。
溫琰心口悶得透不過氣,難以忍受,攥拳狠狠捶打床鋪,放聲大哭。
秋意、秋意,你在哪裡?你還活著嗎,還想著我嗎?為什麼還不來接我走呢?
……
重慶的盛夏悄然而至,山中鬱鬱蔥蔥,花木繁茂。兩個多月過去,溫琰的腳逐漸痊愈,已經可以下地正常行動。
丫頭和老媽子在背後偷偷議論:“下次端水果上去就行了,彆把刀子留給她,還有玻璃杯和瓷碗也要留意,當心她用這些東西做傻事。”
“什麼傻事?自、自殺?”
“噓!你還說,正常人被關這麼久,誰受得了?”
“唉呀放心,她不是正常人,不會尋死覓活的,你忘記謝先生說過,她隻會拿刀捅我們,還是顧好自己吧。”丫頭使勁兒擦桌櫃:“我真不明白,每天錦衣玉食,什麼都不用做,這麼多人服侍她,還有啥不滿?”
老媽子嘀咕:“我覺得她這兩天不太對勁……”
正說著,溫琰從樓上下來了。
她披頭散發,腳趿拖鞋,手中攥一把蒲扇,搖搖擺擺,看不出表情。
老媽子躊躇上前:“小姐剛養好,該多休息,怎麼從房裡出來了?”
“謝朗華不準我下樓嗎?”
“這……這倒沒有。”
溫琰平平靜靜:“我休息夠了,給你們先生打電話,讓他回來。”
其實早在一個月前溫琰就想跟他談判,但他就是不露麵,不搭理,不回應。
丫頭提醒:“打過,先生讓你好好養傷……”
話音未落,溫琰打斷:“告訴他,我想他了,叫他回來跟我結婚。”
丫頭和老媽子麵麵相覷,一下目瞪口呆。
朗華消失的兩個月,在重慶過著一段荒唐頹靡的日子。謝公館夜夜笙歌,辦沙龍、開舞會、設牌局,多少人在這兒花天酒地,尋歡作樂。浸泡著酒精、唱片、雪茄、香煙,紙醉金迷的生活令人頭暈目眩飄飄欲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