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宗正望著牆上的《夏日祭後的幼姬》,圖中少女婉約雅致、清麗秀美,手足纖巧,身材婀娜,正斜臥著納涼,身上是花樣繁複的浴衣,透著一股“江戶紋樣與圖案時代”特有的浪漫氣息,但又輕拈著衣角,表情又有些傷感,不知心思何事,展露著曰本傳統中的“物哀”之美。
這是一幅浮世繪,起源自華夏蘇州桃花塢木版年畫,吸收了當時西方的透視法,後來曰本民間藝人在此基礎之上,又開發出了“俯瞰式透視法”,如同鳥兒自上往下俯視芸芸眾生,故命名為“浮世”——原本是佛教用語,意指虛浮的塵世間。
這種繪畫作品,通常由畫師、雕刻匠及拓印匠在出版商的統合之下,合力才可以完成,雖然畫師水平是質量的關鍵,但雕刻匠及拓印匠也要有相當水準,才能製作出一副高水準的浮世繪,而做為當時用來描繪平民日常生活的作品,常常做為包裝紙來使用,一次性需要印製許多,甚至得到好評的作品都會多次複刻、翻印,自然有許多留存下來——大多數擦屁股了,但由於基數大,留下來的也確實不少。
這幅《夏日祭後的幼姬》就是經曆了近五百年時光留下來的浮世繪精品,和國立大藝術館中收藏的那幅國寶名畫同出一源,極具收藏價值和升值潛力,讓白馬宗正看得傷感無比——這原本是他的收藏品,喜愛無比,就掛在書房內日常欣賞那種特有的線條美,但女兒不孝,硬生生刮走了,現在掛在了自家倒黴女婿客廳的牆上,明珠暗投。
千原凜人陪同在一側,同情無比,同時暗暗揣測這位準泰山大人是不是想把這畫要回去,但他做不了主——他不稀罕這種四五百年前的包裝紙,但寧子喜歡,她刮她老爹的東西,實際是白馬家內部的事,他實在也不好說什麼。
再說,要是還回去了,他有錢也不知道該上哪再買一幅一樣的,總不能去劫了國立大藝術館。
他趕緊推了推茶,分散白馬宗正的注意力,笑道:“請用茶,是上好的玉茶。”
白馬宗正收視了目光,默默注視著麵前的茶碗,也是他曾經的收藏品,而茶香也熟悉,同樣是他的珍藏——祖上傳來的東西,自己多年來的積累,全便宜這小子了,生女兒就是這點不好,再疼她,早晚還是要投入另一個男人懷抱的。
但他也說不了什麼,自己女兒從小就特立獨行,很有自己的主意,做事隨心所欲,實在讓人頭痛欲裂,根本管不了,至少現在是她想要的生活,能幸福就好——應該是挺幸福的吧?自己老婆打著參觀新居的名義,拉著女兒說私話去了,估計就要問問這方麵的事。
他不再關心自己曾經的收藏品,反正他就女兒一個直係繼承人,早晚都是她的,微微呷了一口茶,關心地問道:“在電視台情況還好吧?”
千原凜人的事,他們聽說了,有些擔心,剛好也好久沒見女兒了,有些想念,便直接從京都過來探望,這是才進家門,而千原凜人也實話實說,笑道:“被調成閒職了,現在天天無所事事。”
白馬宗正了解過情況,知道他得罪了上司,不過他的性格其實很文青,也不怎麼在乎,直接道:“要是做得不開心,乾脆辭職好了,何必要看人臉色,換個地方工作不也一樣。”
千原凜人知道他不懂,笑著解釋道:“有合約要求的,單方麵辭職,我會被禁止從業一段時間,不好再找工作,而且解約還需要付出一定代價,不如等著合約到期。”
“是要賠付違約金嗎?”白馬宗正做為京都土豪財大氣粗,毫不在意道:“我來替你出好了,不用為了錢受委屈。一時找不到工作,那就去京都乾點彆的好了,那邊好多能劇家、名舞伎都對你印象很好,你正好擴展一下人脈。”
他沒存什麼彆的心思,就是隨口建議一下,但千原凜人卻有點懷疑白馬宗正想騙了他去京都當和尚,自然不乾——他還琢磨著入主關東聯合呢,怎麼可能這時候離開,反正大橋瑛士不得人心,將來抓住機會踢他滾蛋不難。
隻是需要一段時間而已,他等得起!
他所圖甚遠,也不想離開電視節目製作這一行,更不想去四大——四大曆史悠久,高層關係盤根錯節,隻會利用他,不會給他登上高位甚至進入理事會的機會,他是必然要留在關東聯合的,哪怕一時要坐冷板凳也得留下,但這話他不方便直說,便笑道:“好意心領了,但不必如此,隻是一年多點的時間,休息一下也不錯,剛好借這機會多陪陪寧子。”
白馬宗正感覺千原凜人很重視自己這寶貝女兒,頓時欣慰的連連點頭,而千原凜人可不想再由著他問三問四,馬上開始拿回交談的主動權,緊接著就問道:“這次來,能不能多住一段時間?寧子應該也很想念你們,肯定希望多聚一聚的。”
白馬宗是希望悠閒過日子的性格,感覺留在東京和準女婿釣幾天魚也不錯,但身為廟主,事務繁多,責任重大,身不由己,也沒辦法,歎氣道:“大概隻能住一兩天吧,快過年了,寺廟那邊也忙,不能離開太久。”
“這樣啊,那寺廟那邊情況還好嗎?現在經濟環境不太好,經營方麵有沒有遇到困難?”
“沒什麼影響,反正人總是要死的,隻要有人過世,寺廟就不愁生意。”
“這話說的也是……”
他們這對準翁婿在這裡閒聊,而白馬美津枝望著千原家正中間的一大一小兩棵樹直接無語了——自己這女兒真是鐵頭娃,小時候就想在房子裡種樹,當時被拒絕了,沒想到過了十多年,竟然還是辦到了。
她看看枝葉繁茂的大樹,又看了看頭頂上硬開出來的厚玻璃天窗,忍了忍沒說什麼,這裡畢竟是千原家,輪不到她多管閒事,但本來她還想問問女兒在千原凜人這兒過的好不好,有沒有受委屈,現在卻不想問了——自己這女兒簡直在千原家肆意妄為,好好的屋頂說挖就挖了個大洞,換了普通新娘被趕回娘家都不過份,要說有人受委屈,該問千原凜人才對。
她憋了好一會兒才離開這個硬造出了“室內天井”,接著在屋子裡轉悠,不時四處摸一下細看,漸漸麵色又柔和起來,稱讚道:“家裡很乾淨,平時你也辛苦了。”
她也是標準的傳統家庭出身,知道想把這麼大一間房子打理好,家庭主婦肯定很辛苦,倒對女兒有些刮目相看了——沒白送了她去參加新娘修行,總算沒把白馬家的臉徹底丟光了。
寧子不怎麼在意,溫婉笑道:“不辛苦的,媽媽,都是鐘點工做的。”
“鐘點工?你平時不都在家裡嗎?”美津枝這中年美婦大吃一驚,一時花枝亂顫,麵容都有些扭曲了,“你一點家務也沒做?你還有點新娘子的樣子嗎?”
雇鐘點工不是不可以,但你這還沒結婚呢,平日裡這麼懶懶散散,萬一被退貨了怎麼辦?
“我平時也很忙啊,我要畫畫稿,還要寫書。”寧子不在乎自家老媽怎麼看待她,隨口道:“家務也有做,千原君很愛吃我的料理,而且鐘點工也是他非要雇的,他說不喜歡我整天忙一些瑣事,希望我能多做些可以開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