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仲宣覺得很苦惱。
今早出門的時候,安夫人非常嚴肅地叮囑了他,路上要好好陪著母後,到了佛寺要守規矩,不要衝撞了高僧和菩薩,最最重要的是,務必、一定、千萬要盯緊姐姐,不準她胡作非為!
安夫人一直對他很溫柔,就沒提過多少要求,所以賀蘭仲宣覺得很愧疚,因為這唯一的一次,他卻注定要辜負安夫人的期望。
這是禪房外的一株大樹,五月的天陽光明媚,穿過茂密的枝葉射|進來,頭上很快就出了層薄汗。他仰著頭,儘量壓低了聲音問道:“姐姐,你究竟看到了沒有?看夠了就下來好嗎?我們要被侍衛發現啦。”
樹葉抖了幾下,被一雙白嫩的小手撥開,露出個粉麵桃腮的小姑娘,正是十歲的弄玉。她皺眉看著弟弟,不滿道:“你不要催我啊!母後和她的客人都躲在屋子裡,我要等他們出來才能看到啊!”
賀蘭仲宣急了,“你還等他們出來?等他們出來我們就跑不掉了,晚上回去一定會被父皇責罰的!”
弄玉眼珠子轉了轉,“膽小鬼,你要是怕就自己走啊。我才不害怕,父皇最疼我了,才舍不得責罰我呢!哼!”
賀蘭仲宣沉默片刻,果真轉身準備離去,弄玉眉毛一挑,聲音也跟著拔高,“賀蘭仲宣!”
小郎君站住,半晌轉過身子,一本正經地板著臉,“我再問你一次,下不下來?”
弄玉換上個討好的表情,諂媚極了,“仲宣,我的好弟弟,你可是答應了姐姐的,要陪我一起來看秘密,現在怎麼能反悔呢?你放心,一會兒無論姐姐我看到什麼,都會原樣講給你聽,好嗎?難道你就不好奇,母後神神秘秘到迦葉寺來是為了什麼?”
賀蘭仲宣表情鬆動,弄玉知道成了,得意地挑了挑眉頭,“那好,現在你繼續守在那裡,有人來了就給我報信哦!”
眼看著二姐又藏到了葉子中,賀蘭仲宣深沉地歎口氣,開始埋怨安夫人交給自己這樣的任務。委實艱巨了些。
如今已是延和十六年,十幾年的時間足夠今上革除積弊、肅清朝綱,就連先帝最推崇的道教也逐漸失去影響力,民間越來越多的佛寺興修起來,百姓也有了更多的寄托心願的去處。
賀蘭仲宣是在弄玉兩歲時出生,那時他的母親已經是皇後,作為皇帝即位多年後的第一個兒子,還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整個王朝都為他的誕生而慶賀,父皇更是在他五歲時將他立為太子,冊封儀式之盛大,差點把他累趴下去。
然而縱使擁有無比尊貴的身份,以及全天下百姓的崇敬,賀蘭仲宣還是有應付不了的人,就是他那個被父皇捧在掌心寵愛著長大、以至於養成無法無天性子的嫡親姐姐!
一次又一次,他快被她玩死了啊!
就好比這一回,她提前半個月得知母後會在今天來迦葉寺上香,於是磨破嘴皮、硬是求著父皇答應讓他們倆同行。他聽到消息那刻就知道她一定不安好心,果不其然,昨天夜裡她就悄悄潛入他寢殿,將被窩裡的他拖出來,滿臉深沉地握住了他的手。
“仲宣,這個宮裡,我隻有你一個弟弟,你也隻有我一個姐姐,我們是最親近的,對不對?”
他沉思片刻,也換上了深沉臉,“說吧,這次要乾嘛?”
弄玉拍拍他肩膀,嘉獎他的上道,“明天母後要去迦葉寺上香,我偷聽到她和安夫人的談話,似乎是有什麼重要的客人要來,母後是去見他的。我還聽到她們提起咱們倆,安夫人問母後要不要讓我們去見見客人,可是母後拒絕了。”
他說:“所以?”
弄玉眯了眯眼睛,笑得像隻狡猾的狐狸,“所以……”
所以現在,他們甩掉了宮娥宦官,頂著大太陽躲到這裡,千辛萬苦地偷窺。
賀蘭仲宣耷拉著肩膀,想著再這麼下去日子沒法過了,姐姐你還是快點長大,然後嫁出去吧!
大樹上忽然傳來聲音,弄玉催促道:“出來了出來了,母後他們出來了!仲宣你快躲起來!”
賀蘭仲宣連忙藏到大樹後,弄玉騎在粗壯的枝乾上,伸長了脖子朝院子中望去,眼神亮得好像天上的星星。
這是迦葉寺最好的禪房,白牆黑瓦四麵包圍,僻出個小院子,中間種植了桃樹綠竹、秋菊臘梅,一年四季總有景致可看。因是來禮佛,母後的打扮也很素雅,秋香綠襦裙外罩琉璃白大袖衫,正側著頭和身邊的人講話。
弄玉托著下巴,看得有點呆了。宮裡的人都說母後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所以父皇才會對她一往情深,這麼多年來冷落六宮,從不寵幸彆的娘娘。可興許是看習慣了,弄玉並沒有太大的感覺,但這一刻,她眉眼含笑、暖意融融的樣子真的把她驚住了。
母後她,好像很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