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臨崖就那樣站在妖部最後方,在發起攻勢的號角聲嗚咽回響之後,高大的身影已經便被那些瘋狂的妖獸們淹沒了。
“所有人神魂合一,聚集全力進攻!”
“放開神魂,由大人操縱!”
妖將們狂奔著,在飛濺而起的雪屑中化作了原型,他們的身軀龐大而猙獰,集結在一起,逐漸在妖部大軍的上空凝出一條可怕的龍形虛影,咆哮著衝向仙族的大軍。
戰神所傳授的應龍仙陣,再一次朝著羽山撕咬而上。
白清歡對著那雙應龍虛影的眼睛,卻發現它和幻境中所見的血色紅瞳截然不同。
那是一雙幽深似海的眸子,沒有血腥殺意,唯餘不合時宜的平靜與安詳。
下一刻,黑暗籠罩大地。
漫天的雪伴隨著妖部衝擊帶起的寒風倏然降下,甚至砸下了拳頭大的冰雹,將視野遮蔽了大半。
隻能看到那道半虛半實的應龍影子穿越風雪撲向羽山。
就在這時,天空中傳來一道清越的鳳凰淒鳴。
鳳翎洛化作的鳳凰高高飛在天際,似是化作了這雪夜裡的最後一輪太陽。
妖部看不到儘頭的長隊距離羽山越來越近。
十裡,五裡,一裡。
百丈,十丈——
在一丈開外時,那道應龍虛影終於徹底凝實。
然而下一刻,它卻沒有撲向羽山,而是倏然轉向,衝向了妖部的隊伍。
雪越下越大。
寒淵也太過廣袤,大到讓人根本看不清每一處的細節,所有人視線中唯獨隻能見到那隻臨陣倒戈的龍形虛影。
它被隊伍最末端的那人操縱著,將妖部集結的陣型徹底衝散,所到之處皆是血海,還未反應過來的妖獸和妖將們甚至都沒發出聲音,就已經被它吞噬了。
“怎麼會!”
一個妖將往後翻滾避開應龍的衝撞,雙目通紅看著唾手可得的羽山,又看向身旁已經徹底被成衝散的妖部隊列。
“應龍仙陣怎會突然失控!”
“大人呢!大人操縱著我們的力量,為何會紊亂出錯!”
然而下一刻,有人失聲嘶喊出來——
“那不是大人!這應龍仙陣召喚出來的也不是火係應龍,而是冰係應龍!”
“逐星大人說得沒錯!他從頭到尾都在騙我們!”
“這是應臨崖!”
有個妖將愕然回首,聲嘶力竭地質問:“為何!大業將成,你為何要這樣背叛我們!”
應臨崖淡淡注視著這一切,他的身形同時變得虛無,體內力量幾乎與天頂的那條應龍徹底融合。
他道:“我從未說過自己是妖,何來的背叛?”
“卑鄙!”
“你們仙族果真是卑鄙歹毒的畜生!”
應臨崖沒有回應那些憤怒的質問。
他隻是漠然操縱著應龍真身。
妖和仙有何區彆呢?
他們說得不錯,剝了皮,剔了肉,兩者毫無區彆。
但是不同的,恰恰是後者能用或真或假的憐憫為皮,情愛為血肉,那身皮肉即便是假的,但是若是能夠演一輩子,就是真的。
而他應臨崖,反過來以妖部的冷血為皮,野心為血肉,那又何妨呢?
他閉了閉眼。
再睜眼後,天穹上的應龍卷起凜冽的寒風,揭開殺戮序幕。
進攻的一方竟然變成了被圍攻的一邊,妖部幾乎下意識地想要反擊,然而來不及了。
羽山上方的陣列像是早有預料,幾乎是在應龍倒戈的瞬間,他們也發動了攻勢。
羽山仙門大開,數道身影殺至。
雲華真人幾人領人衝鋒在最前方,輕而易舉將本就混亂的妖部隊伍徹底衝散。
見到這一幕,有個妖將隨手將眼前的小兵一拋,擋住朝自己斬下的那一劍,隨後怒聲嘶喊:“應臨崖呢!”
“殺了應臨崖!殺他!”
他很快便看到了應臨崖所在的位置,因為要操縱那頭恐怖的應龍真身,他來不及退避到安全的位置。
妖將雙目通紅便要朝他殺去。
隻是在這時,一道淡青身影更快,幽光一起,手起劍落。
段驚塵一劍削下狂怒的妖將頭顱。
他回頭,視線與應臨崖交錯。
應臨崖抬眸看一眼,“多謝。”
段驚塵卻沒回答,而是飛快轉過頭。
但是下一刻,他再次化作一道劍芒,凜冽的劍光生生將衝擊而來的妖部眾將逼退丈外。
見此一幕,應臨崖安然闔眼,專注操縱著那頭應龍真身。
劍光與刀光交錯,血肉與殘骸橫飛。
白清歡也不知曉自己身上到底浸染了多少血,有同伴的,也有妖獸的,她手中最柔弱的紅繩化作了最難逾越的屏障,將無數妖獸阻擋在外。
紅繩也浸滿了血,正滴答滴答往下流淌,很快把她腳下所剩不多的那片白雪也染成紅色。
妖獸大軍潰敗。
那一頭汲取了妖部力量的恐怖應龍真身也耗儘了力量,幽藍的冰屑碎裂穿透於妖獸們的屍身上,同血混在一起,妖冶至極。
然而仙族同樣也是慘勝。
她手中緊握著那團血染的紅線,呼吸變得劇烈。
隔著重疊的屍體,她看到有一道高挑的身影正朝自己走來。
他的步履蹣跚,往日總是優雅矜貴的人,罕見這般的狼狽,妖部之人恨他更勝仙族,要不是段驚塵利落的出手,恐怕他會在第一時間就被妖部的人撕碎。
隻是還未走至她跟前,他身形一晃,脫力單膝跪倒在地。
滔天的冰雪,淒厲的寒風,不知何時停下了。又或許這本來就是那應龍真身引來的天象,而如今冰雪龍身潰散,風雪自然也停了。
不知何時,天上竟有一輪滿月高懸。
她踏著月光
,走到了他的跟前。
他抬頭看著她,淒清的月光下,蒼白的麵龐上不見血色,被一層灰敗的死氣籠罩,眼下繁複漂亮的應龍圖騰徹底黯淡下去。
然而,他眼底是許久未出現過的平靜笑意。
“你來了。”
“所以你,其實一直都是在演戲嗎?”
他垂眸笑了笑,清清冷冷道:“倒也不是,至少我很讚同應星移說的那句話——仙庭確實沒什麼存在的意義了。隻不過若是讓妖部來取代仙庭,那更糟糕。”
所以,縱使仙庭已經不再了,妖部也不該繼續存在才是。
“為什麼……”她嗓音澀啞,過了許久才能找回聲音,“為什麼選擇自己一個人去做這件事。”
他仰起頭,定定地看著白清歡。
“因為,我無法確定下一次睜眼時,應臨崖還是不是應臨崖。”
從開始記事起,應臨崖就被耳提麵命,要成為仙族未來的希望。
長輩素來如此,縱使心中多有謀算和陰私,但是在教授後輩的時候,卻總以大道理和所有美好品德澆灌他。
新建的學宮之中,懸掛著兩張畫像。
其一是那位盛德仙君。
據說他生前並不叫盛德仙君,而是仙庭中實力強大的劍仙,身死後,被敬稱為盛德仙劍。
另一,則是一個女子的背影。
他們說,那是曾經解救了眾生,給予蒼生一線生機的神女。
他自小便看著那兩幅畫像長大,也自小被教導要成為這樣的人。
應臨崖,從還未破殼起,便被養成了一個真正的君子。
然而他身體裡還有另一道意識。
那道意識第一次蘇醒時,是應臨崖被祖父怒斥責罰之時,隻因他當時立下宏誓,要除儘妖部,洗清應星移給應家沾染的罵名。
也是那一次,他頭一次看到慈和的祖父爆發出滔天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