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之後,她回頭看了一眼空曇,後者尚未反應過來,還抬頭愣愣問:“可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嗎?”
“有,勞煩佛子昏一會兒。”
伴隨著白清歡這句話落下的,是她毫不客氣的一記手刀。
佛子尚未修成金身還是肉體凡胎,段仙君的身體力道夠勁,一下就把他打昏過去了。
她對段驚塵解釋:“接下來我要做的事,不適合讓外人看到了。”
示意刀疤將空曇叼遠了一些後,白清歡不再耽擱時間,徑直坐下。
她手中已經取下了那根真正的千機縷,那根平平無奇的紅繩靜躺在白清歡的掌心,她深吸了一口氣,如前一夜為刀疤編織花繩項圈一般,將這細細的紅繩往修長的十指間纏繞。
本命法寶與修士的神魂與□□皆相連,正如段驚塵如今無法發揮全部的實力,她用著他的身體操縱著看似輕飄飄的紅繩,也不似以往那般得心應手,每根手指的動作都變得遲滯艱難。
然而她沒有停下,而是依然保持著低頭的姿勢,手指僵硬地翻動著千機縷。
修士靈覺驚人,凡人看不到的畫麵,在修士的眼中清晰無比。
怨靈彙聚在一起,它們看不清每人的麵目,就像是一團團濃重的黑霧不斷碰撞擠壓在一起,又溢出更多的森冷黑霧,每一個怨靈都記不清自己生前的事,隻記得枉死時的痛苦,所以它們不斷在尖叫哀嚎。
有怨靈不敢衝撞那邊凶氣淩厲的段驚塵,於是轉而撲向白清歡。
然而不等那隻怨靈撲上來,段驚塵便朝著她這邊斜斜一斬,劍風落下的同時,他的影子也將白清歡完全攏住。
他沒有問她究竟在做什麼,也沒過問到底還要等多久,而是無聲擋在了她前麵。
白清歡感受著正前方激蕩的劍氣,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青霄劍宗的劍,會立在她前方用來保護她。
她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
若是有人自天穹上往下看,就會發現此時荒村上方忽然出現了一絲半虛半實的紅色細線,白清歡全神貫注地操縱著纏繞在蒼白手指上的殷紅千機縷,伴隨著她手上動作的變化,紅繩在指間不斷翻飛,逐漸結成一張小小的細線索網。
而上空的那條紅繩,也逐漸纏繞出一張巨大的網,這網散發著彌散的微光,幾乎要將整個荒村和那些遊蕩的怨靈籠罩在內。
“千機,結。”
白清歡啟唇,無聲念出最後的法訣。
原本纏繞在指間的紅繩光芒大作,下一刻,天空上方那道紅繩巨網在下一刻便從半虛半實化作了徹底的實體!
似星辰細屑纏繞的紅繩上驟然爆發出璀璨的金光,它們仿佛無端生出了引力,那些纏繞在怨靈身邊的濃重黑霧翻湧著,竟然如潮水般湧向了千機縷結成的巨網。
白清歡額上浸出汗水,結成玄奧掌印的雙手忍不住顫抖。
她咬了咬牙,死死撐了下去。
此刻天色將儘昏昏,日後不知何時已快要墜到群山之下。
怨靈這種東西,一旦入夜定會更難對付,必須要想辦法在最後一縷光消失之前完成她要做的事。
將空曇丟遠了又折返回來的刀疤也變作了巨獸形態,凶悍地擋在白清歡身後,與段驚塵一前一後將她包圍護住。然而他們能擋住怨靈,卻無法將它們淨化。
僅憑神魂始終無法將千機縷催動到極致,白清歡咬牙,低聲:“段驚塵!給我手!”
段驚塵果真依言伸出左手,然而下一刻,白清歡便仿若化身為一頭凶獸,緊緊拽住了他的手,一口咬在手腕處。
蒼白的手腕瞬間噴射出鮮豔到灼目的鮮血,在段驚塵震驚的目光中,她狠狠將千機縷浸在腕上傷口處,吸足了自己尚且滾燙的血液。
做完這驚人之舉後,白清歡來不及與段驚塵解釋,她顫抖著雙手半跪在地,死死看著天頂上的紅繩巨網,手指倔強的繼續翻動著紅繩。
段驚塵無法回頭,手腕上被暴虐撕咬開的傷口本該疼得發燙發麻,他卻毫無知覺,眼前唯有大片大片的紅色,鼻間隻能嗅到那濃烈到極致的血腥味並著淺淡的冷香。
這是一場漫長而又拚命的拉扯戰。
終於,在最後一縷天光落入山穀,天地歸於徹底的黑暗之前——
紅繩結成的巨網迸發出耀眼流光,每一束流光都好似一根繩索,溫柔接引著那些包圍著怨靈的怨氣與憎恨融入紅繩內,在這如同銀河墜落般的唯美巨網籠罩之下,怨靈身上那些令人窒息的黑霧越來越稀薄,那些尖利的嘶吼聲和求救聲逐漸變得平靜。
荒村中的陰風,不知何時已經歸於柔和。
在這片廢墟之上,那些充滿了憎恨與不甘怨靈逐漸變回乾淨的亡魂,它們散發著微弱的光點,半透明的靈體漂浮在荒村上,像在死地中複蘇的一群螢火蟲。
成了。?[(”
他聽到身後的人聲音微弱卻輕快地這樣說了一句。
段驚塵緩緩回頭。
今夜的月亮很圓,朦朧朧一層,軟軟跪坐在地上的白清歡被清冷的月色籠罩著,還纏繞在十指之間的淩亂紅繩上的血漬未乾,沿著指縫逐漸滑落到指尖,頭發亦不知何時被汗水浸透,蜿蜒貼在麵頰上。一貫講究的她這次應當是是真累了,竟也沒有去打理這些細節。
他一步步朝她走近,胸膛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瘋狂生長,像是某種倔強且難生長的植物,在荒涼的雪上突然莫名融化寒冷堅冰,又擊碎沉重的岩壁,悄無聲息深深紮根。
明明還有月,可是天空卻忽然飄起了雪。
她仰起蒼白如紙的臉,唇角還殘留著醒目的血跡,柔和的眼如同另外兩抹明亮的月,眼睫上懸著兩粒還未來得及消融的細雪,在月色下亮晶晶的,像在發光。
白清歡望著段驚塵,露出很淺的笑意。
“怎麼樣,沒想到姐姐我這麼厲害吧?”
他麵對著她,蹲下身,想要伸出手為她拂去唇角的血漬,然而手卻生生頓住了。
“嗯。”他很輕很輕地點頭,眸中盛滿了柔軟月光,柔和得像是一條流浪了漫長歲月,走過了崎嶇的山路,終於找到棲息之地的野犬。
“姐姐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