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990·冬(2 / 2)

顧弈被她冷不丁撲上來,重心沒穩,加之剛排完尿腳下虛浮,踉蹌兩下後摔倒在墳地裡。

算他有良心,眼見失控,腳下又是個墳坡,雙臂把豆子緊緊抱在懷裡。

他們身體貼著身體,地轉天旋,風呼呼過耳,月亮時而出現時而消失,等終於停下,兩人臉上嘴裡全是灰。

他們摔在了素素腳下的坑裡。一抬眼,赫然是一塊墓碑,落款是女兒女婿,紅字寫著王氏建軍之墓,未亡人李氏翠仙用漆塗黑。是一座合墓。

青豆欲要爬起,卻被顧弈死死壓住了。她推他:“你起來啊,重死了。”

“等等,卡住了。”他反手撥開枯樹枝,身側是黏糊糊濕冷冷的東西,也不知是紙灰還是泥土。實在不太好動彈,隻能請素素幫忙。

素素與洋洋合力撥開顧弈身上纏繞的乾草以及枯枝。

她笑他們,“你們怎麼還沒結婚就同穴了。”

“嗚嗚嗚。”青豆嚇死了。她整個人陷在墳包下頭,一扭臉就是高高隆起的土堆。她現在是和死人躺在一起,偏偏顧弈還壓著她,害她不能跑。

顧弈側臉感受到滾燙的眼淚,“哭什麼?”

“你為什麼還不起來!”她好急,腳趾死死繃著。

“我動不了!”他全身都疼。

“你再不起來就是喜歡我。”她踢他,重死了,這麼大個,“你個登徒子。”

“喜歡你乾嘛?又跟我尿不到一塊兒。”他拿下巴替她拂淚,“彆哭了。”

她軟乎乎的氣息嗬得他心猿意馬,等朱洋洋拉他起來,城門差點失守。幸好他最近勤快,不怎麼敏感,不然照青豆撒個尿都要嘲諷的德行,肯定不會放過他。

虎子在那頭才委屈呢,站在陰嗖嗖的墳場當中,動也不能動。見顧弈青豆被解救,他哭聲都要出來了,拜托他們過來看看。

其他人都不敢動,隻能顧弈去了。

一番查看,才知冤枉他了。不是虎子膽小,而是他的腳被老鼠夾夾了。

顧弈扶著他一瘸一拐出來,眾人研究一番,生怕手笨,弄了夾得更緊,於是隻能讓他棄履而去。

這回有個問題,虎子沒鞋怎麼回去?他拎著那隻夾著老鼠夾的鞋,情深義重地望向顧弈。

顧弈心道不好!喊了一聲:“程青豆!”

“啊?”她正在拍土。臉上糊得像個泥娃娃。

“你不是腳疼嗎?”

還沒反應過來,青豆騰地飛起,被顧弈抄進了臂彎。她離月亮好近,近得像要碰到月亮了。

虎子:“哎!”

哎什麼哎,顧弈頭也不回:“我這兒不空。”?

素素洋洋見狀扭頭就跑,誰也不願攙他背他。

虎子一隻腳穿著棉鞋,一隻腳穿著隻破洞的襪子,一顛一簸踩著石子路,追他們步子:“看老子回去不報複你們,你們等著,老子今天可是被土地爺爺親過腳了,等我回去發願,把你們一個個都處置了。”

朱洋洋眼鏡歪斜地掛在臉上,難得激發幽默:“那還望大人從輕發落。”

虎子喊:“滿清十大酷刑!剝皮,腰斬,車裂,俱五刑!還有淩遲,縊首,烹煮,宮刑......一個都不能少!”(1)

青豆攥著顧弈的領子,半空飄著,望著搖晃的月亮,像吃醪糟醉了,快樂得失真。

顧弈回頭,“我們比他們快!”他帶著個人居然能疾跑如飛,比洋洋素素還快。真牛。

青豆乜斜著眼:“你人高腿長。”加上後麵兩個郎情妾意,心思不在逃跑。

他勾起嘴角:“喲,我還能聽到你誇我。”

青豆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他得意的嘴角,故意慪他:“你尿管子還粗呢。”

也不用他按,誰聽到這話都笑不出來。

顧弈垂眸,莫名其妙又好氣又好笑:“你知道尿管子是什麼?”

尿管子不就是撒尿的東西嗎?青豆眼睛咕嚕一轉,下一秒,尷尬爬上臉頰。她偏頭望向遠方,扯開話題道:“咦,那盞燈亮了!”

距離青豆家還有一百多米,那枚滅了的燈泡不知怎麼又偷偷亮了。奇了。

顧弈嘴角開始拽過一絲壞笑:“程青豆,尿管子是什麼?”

青豆噎住,找補道:“我說的是,你撒尿量大。”

“尿管子是什麼?”

青豆:“......”

“尿管子是什麼?”

青豆瞪他。

“尿管子是什麼?”

“尿管

子是什麼?”

“尿管子是什麼?”

“尿管子是什麼?”

煩死了!“是鳥!你鳥大!行了嘛?”

“噗!”

嘭的兩聲,顧弈重重跪倒在地上,青豆的屁股墩子也摔在了地上。

她欲哭無淚地捂著被石子烙開花兒的屁股,彆開臉,不看笑得不能自已的顧弈。

她死死僵著脖子,遠遠望著那枚燈泡,不無遺憾地忍著痛,憋屈想:差一點兒,就能摔在水泥地上了。

素素走近,瞧見顧弈跪在青豆身旁,頭埋在膝間一顫一顫,像哭墳,不解道:“乾嘛呢?演瓊瑤劇?”

青豆氣得說不出話來,忍痛在心裡搭腔:是的,演到女主角不願跟二流子共度此生,寧死不屈,拒絕大團圓的劇情處。

顧弈笑得鼻涕都要冒出來了。他深吸一口氣,一垂眼,青豆遠眺的一雙剪水眸中,含著兩簇垂釣的燈火。

他喉頭緊了緊,硬支起疼痛不堪的膝蓋,再次兩翼包抄抱起她。

青豆也不掙紮,像隻懶貓,歪著頭,跟著顧弈小跑的步伐,任世界搖搖晃晃。

而那盞忽而亮起的燈泡,裝著個即將要觸及的人間。

她看著它一點點變大,一點點細節,一點點發亮,忽然被灌滿了希望。這場婚禮之後,這個晚上之後,二哥和嫂子會好好的吧。她會考上大學吧。

白飄飄在信裡描述那個神奇的夜晚,她說,“我記憶裡的驚濤駭浪原來隻是一條平靜無波的溪流。我記憶裡那個風度翩翩的小紳士原來也是個喜歡聽下流話的二流子。還有,我記憶裡撒謊不帶眨眼的姑娘,原來是那麼美好直爽的可人兒。記憶是大騙子,一切都塌縮變形,但我接受這個畸變過的人間。”

小桂子回她:“此時情緒此時天,無事小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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