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安洲送的禮物是一盤磁帶——崔健的《一無所有》。
顧弈一直沒空聽,等到學校,宿舍的同學當寶似的尖叫,誇顧弈有眼光。
顧弈這才知道,這搖滾歌手巨紅,還上過人民日報。
宿舍就一個兩孔插頭,他們將錄音機放在李麗珍海灘風的海報前,插上插頭,手忙腳亂放進磁帶,連AB麵都沒搞明白,鬨哄哄地顛來倒去好一會,才頗有儀式感地按下播放鍵。
這個崔健的聲音很奇怪,咬字不清,含糊古怪的發音充滿擰麻繩的力量感,把人的精神往上拽。他歌詞的每一個字是通過股勁兒而非音調傳遞給人的——
“我曾經問個不休
你何時跟我走
可你卻總是笑我
一無所有
我要給你我的追求
還有我的自由
可你卻總是笑我
一無所有
噢……你何時跟我走
噢……你何時跟我走”(1)
同學們很多隻是在報紙上看到過關於先鋒歌手的報道,從來沒聽過歌兒,此番一聽,各有說辭。
“這……”
“唱的什麼呀?怎麼口音這麼重?”
“牛!聽得我都冒汗了!”
“沒聽人這樣唱歌的,這樣能當歌星?那我也行啊!”
顧弈半推開窗戶,倚靠窗台,聽著歌兒,吹著橘塗冷風,並不熱情地觀察起這座他要呆七年的校園。
這地兒比南城師大附中大了三四十倍都不止。
這學校曆史悠久,過去不叫華西醫科大學,叫華西協和,是中國四大協和之一。當年,西南地區幾個省隻有這麼一所培養牙醫的學校,這學校的重要性可見一斑。現在西南地區陸續出現口腔專業培養牙醫,也是以這座學校的學生力量向外延展的。
顧弈的宿舍隱隱能看見科裡斯紀念鐘樓的一個尖角。
這座鐘樓現在叫華西壩鐘樓,它曾經是西城的最高地標性建築。他剛進學校,在荷花池前和鐘樓下各拍了一張照片。
鐘樓的那張是標準的遊客照。照片裡,顧弈昂首掛笑,筆直站在黑牆紅頂的古樸小樓前,特精神,於是寄給了鄒榆心、奶奶和剛子。
荷花池前那張是抓拍,當時顧弈讓同學拿著相機,偏頭去挑開得最盛的一處荷花,同學手抖,左右亂摸,拍下來他側臉怔神的一幕。後麵也洗了幾張正經的荷花池合影照,但他覺著沒意思,一板一眼的,於是單獨把這張寄給了程青豆。
他來這裡已經三個月,第一學期快結束,牙都不認識。這三個月他在部隊軍訓。為迎接這批大學生,他們學校指定的軍營把大禮堂改成了宿舍,擺滿高低床。他們牙科醫科教育科第一批軍訓,其他專業依次排隊。
顧弈經過這一個夏天的鍛煉,體能強悍到可以與教官叫板。這邊漢子特能吵架,一點就著,顧弈仿佛再次下鄉,說話就像喊嗓子。
因為一位同學暈倒,還被要求繼續軍訓,顧弈出頭反問為什麼?身體才是g命的本錢。
因為挑戰了權威,教官讓顧弈把那個同學的份也跑一遍。
顧弈頭鐵嘴硬,當即臉色一凜,義無反顧地跑了。後來那個同學回禮堂緩過勁,反怪顧弈害了他,本來硬著頭皮扛一天就過去了,乾嗎非要得罪教官啊,現在完了,教官記住他了。
顧弈是無所謂,隻是沒想到女生那兒傳得頗為壯烈。
顧弈是唯一一個在筆墨紙硯不齊全的軍營裡就收到十六封情書的人。其他人,據說連紙片都沒見到過。
他拆開一封稍作,不由想起了“小青”。信件裡最赤衤果直白的話也不過就是“我多看了你一眼”。和“小青”筆下的魚娘書生比,軍營裡含蓄的眉來眼去實在乏味。
不知道青豆自己知不知道,小青的連載文在高三學生畢業後成了同學間信件往來最常提到的內容。
顧弈到西城,收到過兩次後續內容,均是彆人的手抄本。顧弈前後讀了十餘遍,幾乎每天睡前都要讀一遍,在那個故事裡,他大概明白了青豆最近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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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的程青豆確實遇到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開學頭一個月,青豆老覺得有人跟著她。
她的直覺特彆準。早年,小南城犄角旮旯的巷子裡,老有流氓見著女孩子就脫褲子坦小象,青豆遇著過一次,還嚇哭過,所以後來對人類的尾隨十分敏感。
為這莫名其妙的感覺,她於飯後鑽進圖書館閣樓,躲進角落,來了個反守為攻,當場逮住那賊眉鼠眼的家夥。
就說行為猥瑣,長相也一定猥瑣。此人小眼睛鷹鉤鼻,薄唇一抿完全是歹人模樣。加上他躬身駝背精力不濟,青豆斷定此人不懷好意。
在她勇猛、嚴厲的盤問下,這人迅速招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