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最後半年,是青豆最難熬的半年。
學習辛苦之外,每天上學還要輸入各種新政策新傳聞——
要擴招了,咱遇上大赦天下了;要減招了,完了完了,你說哪所學校的大專好?什麼專業?二年製還是三年製?
為針對過去泄題事件,我們這屆聽說會加大難度;
為針對過去泄題事件,我們這屆聽說要AB卷考試;
為了針對泄題事件,我們這屆體育要嚴抓,從身體素質上篩選......
不管有沒有邏輯,大家都要聽。生怕錯過一點信息。
每一屆學生應該都經曆過這樣的“傳聞”轟炸,沒有辦法分辨真假,也無法捂住耳朵,青豆走在華山一條路上,每天為此心驚絕望。
白飄飄在給小桂子的信裡寫道:這是我過得最像冬天的春天。
這個春天之所以冷,不在體表溫度,而在無處不讓青豆齒寒的生活。
青豆這個扁平足能在軍訓逃過一劫,卻逃不過分秒必較的體育老師。她的一千米考了兩次。第一次是統考,掐表慢了28秒,體校老師是個大老粗,直接說:“不及格,沒希望了,不用參加高考了!”
老師一臉嚴肅,青豆當場昏厥。
因為是運到體校專程進行的測試,好多人表示非主場作戰,場地不適應,水土不服,鉛球和立定跳遠大家也發揮不佳,不及格人數很多,所以組織了一場補考。
青豆掐著人中,戰戰兢兢中等來班主任的補考消息,珍惜機會,兩條腿沒日沒夜在操場蹬了半個月。
用同學的話調侃,操場被程青豆跑出一條獨立賽道。
同學沒有誇張,春日泥濘,雨水豐沛,黃土操場又濕又滑,她鑽空子隻跑裡道,是以,踏出了深深的泥坑。
傅安洲會陪她跑。她拒絕,怕有人說三道四。他不怕,慢她半圈陪她。
布鞋壞的那天,青豆掐住器材室借來的秒表,又迎來一場不及格。她蹲在地上,欲哭無淚,傅安洲想安慰她,靠近才發現她的鞋子被頂出了兩個洞。右腳壞得厲害,四根腳趾都跑出來了。
青豆頭埋在臂彎,想起了顧弈的話,遲了兩個多月開始內心狡辯:哪裡是溫柔解語花,我明明是個又窮苦又笨拙的鄉下妹。我在傅安洲眼裡哪有形象可言!
他給出了一個高級的提議,去百貨大樓買雙專門跑步的鞋子。
青豆問:“是膠鞋嗎?”
傅安洲:“有跑步的鞋子,”說著展示自己腳上的鞋子,“這種鞋子底下有一種叫氣墊,穿上後彈跳力會更好。你有扁平足,可以彌補你的缺陷。”
傅安洲第一次見這鞋還是在顧弈腳上,他問他這鞋穿了是為了顯得高?顧弈說看NBA球星穿,下血本買了一雙。
他說:“顧弈也有一雙,你見過的。”
青豆搖搖頭,不記得了。問:“多少錢?”
傅安洲麵不改色:“一百塊。”
一百塊?太貴了吧。青豆有五百塊錢存款,這一下直接抽掉了她的20%。
傅安洲不想她糾結,補充道:“我體測一千五米,比平時快了10秒。”
青豆眼睛一亮,趿拉著爛鞋徑直往宿舍衝。高三一切緊張有序,因為太有序,所有容易鑽空。所有人都知道青豆在跑步,所以她能順利翹掉自習。傅安洲麼,自有辦法。
每次去百貨大樓,青豆總是又興奮又害怕。她同蓉蓉講過,一進百貨大樓,她連與櫃台營業員對視都不敢。生怕看到熱情的雙眼,也怕挨到冷漠的白眼。
蓉蓉說這是窮病。以前她進來逛店理所當然,結婚後就有些畏手畏腳了。
清南區的百貨大樓和西寧區一比,就像個沒發育的小蘑菇。
距離南城師大附中三站路的百貨大樓是本省最大的百貨大樓,青豆去的那個百貨大樓,砍價聲此起彼伏,這裡則安靜得像一座精致的墓穴,好多金光閃閃的陪葬品,偶爾有幾個客人,也像兵馬俑,聲兒都不出一下。
青豆更緊張了。好在有傅安洲,他沒耽誤青豆時間,熟門熟路行至鞋架,取出一雙氣墊鞋,讓青豆試鞋。
青豆不好意思,伸腳套了一下:“36有點大。”腳感奇異,像踏進夏天的池塘,水流三百六十度包裹,真的很舒服。不愧是一百塊一雙的鞋。
傅安洲cha進兩根手指,探了探空餘,讓人取35碼,同時開票。他神態自若,儼然常客。那看人下菜碟、本來愛答不理的店員迅速滿麵堆笑。
傅安洲跟年紀稍長的女營業員說了句什麼,拿著票去結賬了。青豆問年輕的營業員,有更便宜的嗎?
營業員辮子潦草約束在頭花,蕩了一束下來,正低頭剪指甲。聽見青豆的問題,翻了個白眼,看都沒看她,過了好久才擠出不耐煩:“沒了。”
青豆信了。她不敢東張西望,坐得像小學生一樣端正。她的屁股下麵,是鬆軟的皮沙發,正前方,是兩雙漂亮鞋,價簽龍飛鳳舞寫著699和599。
她一聲不敢吭,等傅安洲結完賬,她拎著袋子問他,怎麼價簽上這麼貴?
傅安洲說,“還了價的啊,現在哪家店不還價。”
青豆驚歎:“你還了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