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包利群和打火機就在她的手邊,伸手能夠著,像是舉手之勞......
青豆頰上的酒窩卻徐徐消隱。
人挺奇怪的。時而有自尊,時而沒自尊。麵對同一件事,也能生出兩種尊嚴感。
以往顧弈說點煙,她沒什麼感覺,隻當是朋友的舉手之勞,今當著這麼多人麵,他要她點煙,多少帶著“侍奉”的意思。
青豆聽來,有點羞辱。
她眼皮一皺,露出不敢置信的羞恥,不解地看向顧弈。
顧弈感受到她生氣了,又不是特彆明白,怎麼忽然生氣了。他挑眉,悻悻道:“不願意?”
雪粒子拍打窗戶,颯颯作響。
室內有一陣沒有聲息。虎子沒察覺,還在想店名,傅安洲拿巧克搓杆頭,又拿虎子糊弄人的粉筆頭試了試,正要對虎子說,粉筆不行,還是買幾個巧克吧,就見那倆人筆直站在燈下,隱約陷入僵局。
他扔下巧克,想了想,還是撲哧笑出聲來,打破沉默。
“那我也來一根吧。”說罷,傅安洲頭偏向程青豆,半真半假,“豆兒,能像上一次一樣,也給我點嗎?”
一根電線懸著個熾燈由屋中央倒掛,照得桌子中間亮堂,四壁則泛著羊皮紙調的昏黃。
顧弈斜靠球桌,支著根球杆,指尖若有似無地把玩杆頭,本來還在疑惑青豆皺什麼眉頭,叫她點煙而已,傅安洲話音一落,他牽起的嘴角徹底凝固。
而青豆頭上躥起的屈辱火苗,也在傅安洲的話裡偃旗息鼓。唔……
傅安洲掩住口唇,低笑地揉揉鼻尖。
顧弈沒接話,拿眼冷冷掃向他。
傅安洲不得不承認,顧弈花頭少,但目光銳利有神,很有殺傷力。
他兩手舉高,玩笑似的投降,朝他倆聳肩:“算了,我開玩笑的。”
要是換作彆的場景,青豆肯定要拿胳膊頂撞傅安洲的。瞎說什麼呀。但此刻,她隻能像隻受驚的小田鼠,兩手無措地護在胸前,往後倒退了一步。
顧弈深深看了傅安洲一眼,抬腳往青豆跟前挪去一步,並沒鬆口:“嗯?幫不幫我點?”
虎子沒眼看,趕緊埋進櫃台裡。
要不是此刻不適合逃跑,他肯定奪門而出,仰天長嘯,大呸三聲,什麼惡心玩意。
傅安洲低下頭,側臉隱進角落,注意力似是聚焦在了巧克上。
青豆瞪住顧弈,胸膛氣得一起一伏。什麼呀,為什麼非要她點煙?
顧弈擰眉頭,咬牙切齒地朝她比口型:你給他點,不給我點?
她偏頭,眯起眼睛,釋出疑惑。
稚氣又世故,叫他分不出她是看懂口型還是沒看懂,是明白了意思還是沒明白。
顧弈聲音壓得低至地底,發出耳語般的音量:“程青豆,求你……”
就這麼一句話,青豆又被架上皇冠。有點被逼良為娼的意思。她頗為複雜,不過沒再猶豫,飛快拿起打火機,點燃香煙。
煙嘴被快準狠地塞進顧弈的唇瓣,未及感受手指的挨觸,鼻尖一道火苗躥起,煙霧彌散。
沒有曖昧,猶豫,黏糊。她每個動作都寫著:你逼我的。
程青豆一張情緒莫測的臉隨他吞吐的一陣煙霧,模糊,暈開。
表麵遞了台階,實際彼此都知道,心不甘情不願。
這根煙抽得食髓知味。
到傍晚五六點,天地間覆蓋厚厚的白雪。
虎子還眉飛色舞拱顧弈:“要不要請客慶祝一下?”
那個點煙動作在男人眼裡有點宣誓主權的意思。虎子聽到打火機嘎達一響,以為有戲,下午看青豆顧弈彆彆扭扭,擅自解讀為小情侶剛確認關係,不好意思。他是真為顧弈高興,笑得露出了那顆金色的下頜尖牙。
哪知道迎上的是顧弈的冷臉。
傅安洲拍拍顧弈的肩,遺憾地搖頭:“我吃不了了,有事,得回去一趟。”桌上那包利群是他的。他朝顧弈挑了記眉,“煙給你了。”
他走的有些突然。昨晚說和他們一起待到過年。中午請大家吃麵,也說晚上要請他們去新亞賓館斜前開的一家酒樓吃飯。虎子和顧弈沒心沒肺應好,青豆心疼錢,說隨便吃吃好了。
虎子一直惦記晚上這頓大餐,哪曉得傅安洲突然有事。
要不是認識一陣,還以為是吹牛大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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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安洲走後,青豆也要回去。
她說要走,顧弈臉色更冷了。以虎子的體感來說,天地間一樣冷,但看他們的臉色,這他媽早晚溫差也太大了。
顧弈拿青豆沒辦法,跟在後麵送她。
夜色降臨,大雪紛飛,鞋子拖過雪地,像踩在碎玻璃屑上。
他們誰也沒說話。
青豆手抄在兜裡,脖子縮進衣領,躬身頂風,有些狼狽。
站這北風裡,換誰不狼狽。不被吹倒就不錯了。
可經過商鋪,照見玻璃,顧弈一件薄衣,長頸外露,仙風道骨,叫她一嚇,迅速站直身體。
青豆口袋裡冒出根長線頭,指頭就這麼在裡頭攪線頭攪了一路,青豆聽著身後滋滋啦啦的擦雪聲,感覺像是牽了個兔子燈。
到樓底下,她停腳,兔子燈也停了。
她上樓,兔子燈沒跟上。
她就這麼一圈一圈小聲地踩著樓梯,始終沒聽見樓下踩雪聲。
上到四樓,她趴上扶欄,一樓空有一串雪行處,卻未聞兔蹄聲?他是飄走的嗎?青豆正疑惑是不是自己漏聽了,樓下便傳來一道打火聲。
一根香煙燃儘,顧弈才從樓梯口走出去。像一隻孤傲的鶴,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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