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夢房間門的窗扉是後來改裝的,方格子式,月光潑下,很有格調。
但她太酷了。
那日燈熄,青豆仰躺床鋪,嚇得緊縮被窩,一動不敢動。
顧夢用白色夜光顏料在天花板上塗了個骷髏頭,白天完全看不見,等夜晚,栩栩如生,仿佛就在臉龐之上。
青豆努力閉眼,那詭異如何也揮之不去。她並非鼠膽,隻能說,顧夢畫得挺好的,不愧是學美術的。
顧弈已經睡了,經過門口能聽見疲憊的輕鼾。想想也是,兩日舟車勞頓,加上晚上的高度刺激,鐵打的也吃不消。青豆不想打擾他,又實在嚇得睡不著,來去徘徊,跑去顧燮之的書房,把顧夢的被子挪過去,準備再在這兒睡一夜。
很尷尬的是,顧燮之這張小床不是正大光明的“床”,而是用幾塊木板搭在凳子上湊合的。
所以這床有高低。
上回睡還挺平整的,當時應該是有人睡,後來估計不睡了,便放在角落置物用。
青豆把角落硌腳的兩摞匝好的書籍信件拎出來,粗粗鋪了床。
臥下後,青豆幾乎沒怎麼睡,次日起得很早,心情鄭重又複雜,於是將燙金色的日出定格在海鷗DF-1的鏡頭中。
顧弈睡得昏天黑地,錯過了青豆早上給他煮的稀粥,煎的流黃雞蛋,以及中午為他下的醬油蔥花麵。
顧弈起來,青豆一字不差地把自己田螺姑娘的事跡講了一遍。他揉揉虛空的肚子,往桌上望:“粥呢?蛋呢?麵呢?”
“看你這麼累,所以幫你吃掉了。”是看他不起床,青豆隻能一人吃兩份,硬撐了下去。
青豆朝他俏皮地眨眨眼,以為能氣到他。
顧弈賺到大頭,根本不在乎這點蠅頭小利,兩指捏上她的下巴,輕輕一啄,“我吃這個好了。”
兩張腫脹的嘴巴一挨,皆有明顯的痛感,他們不約而同皺起眉頭,又對視傻笑起來。
顧弈不許她回去,讓她晚上再回。還頗為體貼,安排她在顧燮之書房複習功課,保證不來打擾。
看她滿眼防備,顧弈哼哼,“新聞說了,要可持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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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樓環境過於美好。
玫瑰色的落日在朝南小書房飄起又散去,傍晚,青豆聽見他奶奶來了,猶豫著要不要下樓打招呼,幸好對方放下臘肉和饅頭很快走了。
顧弈廚藝一般,大菜煮不了,勉強弄到嘴裡的東西,比如燉蛋、西紅柿炒雞蛋和酒釀圓子,這種他還是會搞的。他跑去職工食堂打了一碗紅燒肉和六兩飯,勉強湊夠三菜一甜品。
青豆公主聞到香味,趴在二樓扶欄,盯著他擺盤的舉動,還挺不好意思。
“你都做好了啊?”青豆極少能吃到現成的飯菜。
顧弈腰板兒特硬,“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收到青豆投來的似笑非笑,他清清嗓,“下來啊,麻煩你親自吃一下,這事兒我就不代勞了。”
青豆:“......”
她第一筷子夾的是紅燒肉。沒辦法,在學校食堂,葷腥屬於稀缺食材,這種肥而不膩的五花肉比美男還要誘人。一口縱向咬下去,肥瘦層疊,入口即化,糯感十足,青豆兩眼冒光:“哇,你手藝不錯哎!”
顧弈看了眼那五花肉,“很好吃嗎?”
“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五花肉!肥而不膩,色香俱全!”其實還好,味道普通。但青豆吃彆人做的美食,肯定要認真誇獎。
顧弈咬掉肥肉,細細咀嚼瘦肉,好一陣沒說話。
青豆看著桌上一口肥肉,“你不吃肥肉啊?”
“嗯。”有選擇的情況下,他不吃。
青豆可惜:“......那你不要買五花肉啊。五花肉就是要吃肥瘦搭配的。”
“我......”顧弈遲疑,剛出一個音,被青豆打斷。
“你很有做菜的天賦哎。還會燉蛋!還會炒西紅柿!”她又舀了勺酒釀湯圓,若有所思,自顧自地歎氣,“你怎麼做什麼都這麼厲害?你有沒有不擅長的事?”
顧弈:“有啊。”
青豆:“什麼?”
“我不會做紅燒肉。”
青豆這才明白為什麼紅燒肉是裝在鋁飯盒裡的:“好吧。那味道其實一般,我說呢,和食堂很像。”隻是學生食堂摳門,不給學生整塊的好肉。
顧弈不滿,好像收回的是對他的褒獎:“你這人怎麼看人下菜碟。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不好吃,英雄不問出處。”
青豆切聲道:“我說了不好吃,你下次不做了怎麼辦?”
顧弈目光一垂,扒了兩口飯:“會做的,我學。”
怎的氣氛一下子充滿了曖昧的暗示。青豆一口飯噎住:“......”
顧弈掃了她一眼,知她尷尬,調侃自己:“反正我做什麼事都很厲害。學個紅燒肉而已,很快的。”
青豆喉嚨發緊,眼睛不知往哪裡看,聽他自吹,又樂了,“你有什麼不擅長的事情嗎?”
“乾嗎?”
“說出來讓我這種笨手笨腳的人開心開心,不然我會覺得老天不公平。”她將肉湯澆進碗內,香噴噴地就飯。
“我好像沒什麼擅長的。你說說看,我擅長什麼?”
青豆:“怎麼會?你學習不費力,體能很好,個子高,有力氣,會開車,會篆刻,念好大學,免考讀研,以後會是牙醫。”
還有,沒說出口的:爸爸媽媽工作很好,住好房子,有相機自由,家裡不吵也不鬨等等這些,都是青豆羨慕都羨慕不來的東西。
“就這?”顧弈以為什麼呢。
“不然呢。就這每一樣我都沒有。”青豆衝他翻白眼。
“還有嗎?”他挑眉明示她繼續。
“你還會割麥,還有......”她認真思考,眼睛一亮,“哦!你還會拍照!”
他清清嗓,咽了小口唾沫,行吧,真是孔夫子。
顧弈點點頭:“你多跟我待待,可能就幸運了。”
“......”又繞回去了。他怎麼總這麼得意!青豆不禁反問:“你有過什麼坎坷嗎?”
坎坷?人生下來,就是來渡劫的。誰會沒有坎坷呢?問的什麼廢話。
顧弈瞥了眼二樓的書房,想了想,垂眸搖搖頭。他不想程青豆繼續追問。
果然。青豆真是服了。傅安洲這樣走出來履曆漂亮,舉止言談冒仙氣兒的人,掀開人生舊賬本,都有好多眼淚,遑論她、虎子、素素這種磕磕絆絆靠嘻嘻哈哈支撐生活的百姓了。
怎麼就顧弈這麼得意呢!
“你真是氣人。”她不甘心,問他,“那你的理想是什麼?”
“我沒有理想。”
青豆見他眉眼春風得意,一副心想事成萬事如意的模樣,扁扁嘴,埋頭吃飯不再說話了。人和人是沒法比的,算了。
顧弈低笑,這姑娘不會生氣了吧。
他問,“那你有什麼理想嗎?”
青豆眨眨眼:“你猜。”
“做作家?做詩人?”反正肯定不是做工程師。顧弈都看出來了,程青豆這個大學念得頗有糊弄的意味,複習功課,課本裡還夾了兩遝稿紙,畫的是人物關係圖。
“這麼簡單的事情不用拔高到理想,作家提起筆就是作家,詩人站在風裡就是詩人,”青豆狠狠潑他涼水,“我的理想就是看你在順風順水的人生裡摔跟頭。”
顧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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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時無心,哪料應驗迅速。
晚上七點多,青豆和顧弈正在看電視,樓下傳來響動。鄒榆心顧燮之回來了。青豆鬥嘴的神氣立馬嚇沒,要翻窗逃回宿舍。
他知曉她羞,拽過她的手:“沒事的,你待我房間門,他們不進來的。”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全是是非。
青豆和顧弈已經過了可以光明正大親密,而不沾是非的年紀。
“我要走的。今天!”青豆強調。
“知道,明天周一,今晚要查寢,我知道。等他們進屋睡覺,你再走。現在走,不是正好撞上嗎?”他故意激她,“還是?你想跟他們撞上?”
青豆扁嘴,不再搭腔。
“沒事的,信我。”
說完,顧弈下樓,去跟爸媽說話了。
青豆老實縮在櫥門邊,兀自發呆。
鄒榆心邊跑邊問戶口本在哪裡,顧燮之追在後頭,安撫她,讓她彆急,顧夢隻是嚇嚇他們,不會真的跑去登記的。
鄒榆心不信,徑直往他書房去了:“我得藏藏好,她瘋起來連自己都罵,還說什麼‘狗娘養的’,這到底是在罵我還是罵她自己?”
“你這都說了一路了。當時在吵架,她口不擇言。”顧燮之給女兒辯解。他內心深處,也不信自己的女兒素質這般低下。
顧弈不識好歹的笑聲揚開,扇得鄒榆心的火燒得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