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小事人間事1◎
1995年,中國人的日子還過得很浮於表麵。好日子是過給外人看的。如果有富人,基本不會低調,多可以從腰間的大板磚看出來。機子兩萬,入網加預存花費約莫七八千,這玩意比Bp機還要牛。
Bp機這兩年已經從稀罕物變成了流行物,走哪兒都有滴滴聲,但擁有大哥大的人,絕對非富即貴。
這人如果還是個學生,那一定是大人物。
流行是個彎兒。這事兒在校園裡就能看出來。
高中時,傅安洲很有名,隨意跟女生搭句話,就能引發一場心動緋聞。到了以理工科出名的南城大學,傅安洲淹沒在人山人海的男同胞裡。是個帥哥,氣質出眾,但要說多特彆,那真不如上躥下跳的猴子。直到大三下學期公布交換生名額,他才大器晚成。先是英語角的紅人,再是學校的風雲帥哥。
青豆又一次在金津口中高頻聽到傅安洲三個字,像回到了高中。
現在的傅安洲,比高中還要遙不可及。大哥大腰間一彆,即將遠渡重洋,大好前程儘在眼前。
聽說,他所在的充滿化糞池味道的男生宿舍樓前,最近常有女生路過。
這在南城大學,是極為罕見的事。和他的大哥大一樣稀奇。
青豆沒看到過大哥大,估計是這陣子才買的。聯想到鳴宴樓前,他與趙老板的熟稔模樣,青豆對他更加刮目相看。
她要是認識了那樣的大人物,未必有時間陪落魄的朋友,做小廝,點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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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樓,青豆在兩棟校舍之間的車棚邊,看到了張數。她挽著金津,假裝沒看到,一路往學校的理發店走去。
她心臟咚咚跳,好不容易消下的惡心感又湧了上來。但她忍住了。她不允許自己釋出這種嫌疑。
她得把這周的課熬過去。
“理發”二字鮮紅明豔地刷在透明玻璃上。店外排了不少人,多是男生。天熱了,都來推頭發。門外移動著幾個正包著卷發棒燙頭的男同學,他們夾煙閒聊,眉眼間春風得意,寫滿時髦。
進店排隊,青豆迎麵看見店裡供著一尊佛像。
趁等候的功夫,她默默走到跟前祈禱,再轉身,隔著幾位川行的同學,看見遠處張數斜靠花圃前的兩輛自行車,凝神盯著地麵發呆。
青豆假裝沒看見,等輪到自己,她往磨盤椅上一坐。老板問怎麼剪,她心慌意亂地說剪短。
同係的學妹嚇了一跳,偏頭往青豆這裡看。老板問她多短,手勢一比,冰涼的剪刀抵至齊耳位置,“這樣?”
金津疑惑:“不可能吧。”青豆可是很喜歡長頭發的,每天都要認真梳頭編辮子,不太可能突然剪短發。
青豆無聲歎氣,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很想老板一剪刀把她結束了。當然,她對外人,一向心事不形於色,手橫到齊肩位置:“這麼短。”
店裡洗頭位就一個,常年滿位,洗頭得加錢。校內價格便宜,一般都是噴壺噴濕頭發,所以剪起來很快。
十分鐘一個女孩子,兩分鐘一個男孩子。
剪頭結束,青豆沒讓老板用海綿掃臉,一邊掏錢一邊低頭,自己拿手揩去臉上的碎發。
她實在受不了海綿上那股嗆人的摩絲發油味道。
自打瘟病好了之後,她的身體就沒有這麼虛弱過、矯情過。往外走的幾步路,幾乎有墜倒的趨勢。
金津接在她後頭,坐上了椅子。她想燙頭,“你說我燙多大的卷?”說完沒等到青豆回音,左右張望,才見她在外頭跟人說話。
老板語氣不善,有點著急,讓她快點決定。這麼多人等著呢。
金津不知道李教官喜歡不喜歡女孩子卷發,有點猶豫,又找不到人商量,手指往滿牆的明星海報上一指:“就燙鐘楚紅那個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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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內不通風,滿是化學味道。青豆想吹吹風,結果走出來,還是心軟地挪到張數麵前。
他的落寞和記憶裡的程青柏隱隱重合。有點犟,也有點呆。溫柔和善的表象之下,夾雜著點木訥。
她第一反應是抱歉。張數更為抱歉。
青豆隻能再次抱歉,他也跟著抱歉。三個來回之後,他輕聲笑了,“我上一次見你,你才這麼小。”語氣和家屬院裡的鄰居憶當年一樣,手比到大腿或者腰際,形容當年青豆的個頭。
青豆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要說什麼。
張數絮絮叨叨,說起自己從上海來,不急著回去,今晚住西寧區的新亞賓館,明天六點去爬山。聽說南城的上清山很有名。
他說完,期冀地看向青豆。
青豆以為這就是普通的閒聊,沒想到他在套她的話。
看來,他不知道大哥在哪座山。
八十年代,信息傳遞和交通方式都很落後,人很容易失去聯係。程家後來發生的事情屬於失控事件,不能怪罪於他,但青豆看到張數,很難不想到大哥。
青豆猶豫後,還是問了:“你想知道什麼?”
張數步入工作崗位多年,早不像念書時候,連抬眼看人都不敢,但今天麵對青豆,他呼吸很緊張,變回了毛頭小子。她長得很像她哥哥。
他手指摳著褲縫,局促道:“我……”
青豆平靜道:“故事裡的和尚很好。很好。”
張數:“他真的沒有讀完大學?”
青豆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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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初,新年裡,張數高考後第二次來程家。聽說,他家窮得吃不上飯,連新年都沒有飯吃。青柏人好,帶他回來吃頓熱乎的。他介紹羞澀的阿樹給剛上一年級的青豆認識。青豆喜客,背了好幾首唐詩,討客人歡心。
她記得大哥和阿樹很要好,也記得爹娘對阿樹很好。二哥混小子一去不歸,他們便把大哥的好朋友當兒子一樣。好吃好喝,高興家裡有兩個大學生。
結果,大年三十,大雪紛飛,程有才大發雷霆,趕柔弱羞怯的阿樹出門。青豆縮在被窩,被娘捂住耳朵,始終沒明白這是為了什麼。
她哭著想出去看煙火,但娘不讓。死死捂著她的耳朵。吳會萍是個多犟的人呐,把青豆捂暈過去,也沒鬆手。
迷迷糊糊再有印象,家裡已是一片孝白。
青豆能串上故事線,也賴彆人的信息。她聽鄰居說,程有才和程青柏吵架時,一直用晦氣這個詞。而好脾氣的程青柏,也難得倔強,寸步沒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