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算賬(2 / 2)

雪霽歸春 柚一隻梨 9645 字 10個月前

那背影透著幾分孤單可憐,鄧吉安瞬間回想起禦花園中發生的事,眼皮狂跳。

他三兩步衝上去,橫在二人之間,臉上堆滿討好的笑意,好聲好氣地勸道:

“殿下在這兒啊,叫咱們一通好找。陛下特意賜下一套新茶具,東西雖是貢品,但比不上您原來的,您先將就著用,等回頭陛下再親自陪您製一回。”

薑雪自然不會反駁什麼,若說起真實緣由,她無法開口,於是由得鄧吉安誤會。

隻是好不容易與賀霽忱獨處,氛圍剛好,她有諸多言語還未來得及說,不速之客便找上了門,她這心裡頭自然帶了不滿。

“送回本宮那裡就是,怎麼還找到這兒來了?”

難不成皇兄已經發現他們的關係,所以找人跟著她?

薑雪的心懸起,又聽鄧公公賠笑道:“奉陛下口諭,來給賀公子送東西,順便送賀公子出宮,沒想到殿下也在。”

“出宮?”薑雪悄悄鬆了口氣,“本宮記得父皇在世時,特設一處宮殿給王侯世子用,他不住那邊嗎?”

“殿下您有所不知,那處仍在修繕,雖已在收尾,但暫時還住不了人,”鄧吉安回身望了一眼芝蘭玉樹的青年,抿唇笑笑,壓低聲音,“賀公子身份特殊,陛下擔憂賀公子在宮中不自在,便還將人安頓在鴻臚寺的驛館住。”

鄧吉安打量著長公主陰沉的臉色,心道果然不能將人放在宮裡,不然以長公主記仇的性子,不得日日找人麻煩?將這二人分隔得遠些才安全。

瞧瞧這會半日都沒過,長公主定是回宮後氣不消,便又來興師問罪了。倒不是他冤枉了長公主的氣量,實在是有前車之鑒。

那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鄧吉安記憶尤深。

殿下還未及笄時,有年皇後的千秋宴上,某位世家貴女失手將杯中的茶湯灑在殿下的蝴蝶織金紋裙擺上。

那是殿下最喜歡的一件衣裳,被染臟後,她再也沒穿過。

那位得罪了殿下的貴女後來的日子不好過,但凡是宮裡的宴席,貴女的名字再也沒有出現在邀請名單上。就算有不知情的請了那位,名單上的名字最後也會莫名其妙地消失。

那位貴女原本在同陳王世子議親,那事之後,膽小怕事的陳王害怕惹皇城內不滿,硬是冒著被罵不仁義的風險,半路反悔拒了親事。

這事京城裡高門大戶人儘皆知,姑娘們私下鄙薄薑雪德行有缺,可礙於其尊貴的身份,不敢當麵議論。

至於京中的公子們,有意圖攀龍附鳳者,對她青睞有加,稱讚說一朝公主就當如此,尊卑等級森嚴,皇室尊嚴不容有失。

有人欣賞苓瑤公主無可挑剔的容貌,公開示愛道這般美人性格本該與眾不同,她那麼美,即便有錯也不是她的錯。

更多的人認為私下評判女子行為有失君子風度,對薑雪的所為不置可否。

也有文人誌士不讚同公主囂張跋扈,但他們批判的詩詞文章卻沒多少。

無論如何,大家都知道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大公主。

先帝逝後,她的親兄長太子繼位,最受寵的大公主變成了長公主,依舊是招惹不得的存在。

長公主能養成如此性格,也全是先帝與新帝縱容的結果,無人敢置喙。十數年的因種出如今的果,至親的寵愛養成這一身嬌縱。

鄧吉安憑良心說一句話,外麵對殿下的議論難免有失偏頗,依他看來,殿下隻是性格直率坦誠了些,絕非是非黑白不分。

她並不會無緣無故地仗勢欺人,也不苛責下人,絕大多數時候和善可親,待宮人們十分親厚,大方得很。

可惜三人成虎,謠言傳久了假的也成真,唯有朝夕相處的人才明白殿下是什麼人,外人隻會人雲亦雲。

殿下愛憎分明,待自己人無底線的好。不過,待得罪了自己的人自然也……

鄧吉安可憐地望了青年出眾的側顏一眼。

賀公子真是時運不濟啊,入宮頭一日便弄壞了長公主最喜愛最珍貴的東西,他又有一身長公主最不喜的文人風骨,初印象必然差到極致。

鄧公公察覺到二人之間的暗潮洶湧,心裡發愁。

他不知要如何調和二者的關係,但轉念一想,這二位八竿子打不著,以後應當也不會有交集,亦無需有聯係,關係緩和與否自然不重要。想到陛下似乎不在乎他二人關係是否融洽,又暗暗鬆了口氣。

幸好不必由他從中調和,不然他真不知如何是好。

留下賞賜,宮人們簇擁著長公主離開,將人送回宮後,鄧公公火急火燎地回話去了。

而賀霽忱這邊,則由司禮監的小太監送他出宮。

小太監將賞賜交給等候在宮門外的侍從,而後畢恭畢敬與人道彆,小太監看著人遠離,這才轉身往回走。

兩人相背而行。

在宮中消磨了太久的時光,此刻已過酉時。

掛在深宮簷角上的落日餘暉,已經一絲一縷地收儘、消失了。

忽然,賀霽忱停下腳步。他低著頭,靜靜凝視著指尖傷痕。片刻,慢慢轉身。

小太監的身影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視野裡。

巍峨的宮門處,手持刀槍的士兵肅立,嚴格排查進出的宮人。

寂靜冷清的紅漆大門,莊嚴肅穆。

夕陽餘韻猶存,門內明明不是黑洞洞的一片,卻仿佛帶了一股強大的未知的神秘力量,拉扯、攝取著賀霽忱的目光,吸引著他墮入。

他知道,那裡麵是另一片深淵。

同他二十多年來拚命掙脫出來的那個地方一樣。

賀霽忱從懷中掏出一個小而圓、硬而涼的東西。那是長公主離開承文殿時,偷偷塞進他手中的。

他自幼學醫,自然知曉這是藥瓶。

那時他站在窗邊,任由冷風吹散自己臉頰的熱氣,也將自己心頭纏在一起的雜念吹散。

長公主殿下忽然發難,她勾著手指,將陛下賞賜的東西一一挑開,用鄙夷的語氣,挨個評判了一番。

好半天,長公主才神情勉強,好似從一堆看不上眼的破爛中終於找出一個能看的。

她挑的是一把折扇,拿著走到他跟前,微微張開扇麵,用扇骨反手敲了敲他的胸口,盛氣淩人,“賀公子既才識過人,那必然知道這扇麵上的字是何人所題?何時所寫?心境如何?”

他當時微愣,不是因為她刁鑽的問題,而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前襟被人飛快地勾起,有什麼東西放了進去。

不等他答,她又冷笑,“罷了,本宮何苦在公子麵前班門弄斧,你回答上來,難看的還是本宮。如此寶物,公子可要好好收著,好好用啊。”

她著重加強了“用”這一字,也不知指的是扇子還是彆的。她將扇麵合攏,捏著扇柄遞了過去。

少女昂著下巴,眼底閃著驕傲又纏人的微光。賀霽忱沒有多看,視線隻碰了一下便挪開,恭順地微微低頭,雙手接過了玉扇。

分開前,他的手指傳來熟悉的癢意,她的手指若無其事地勾纏了他的,隻是一瞬,便又離開。悄無聲息的,似乎是他做了一場夢。

賀霽忱微微闔目,佯作不知她的逗弄。

她做偷雞摸狗的事向來很有一手,當初從他家不告而彆時,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拿走了他的東西。今日分彆前,又借著用賞賜羞辱他的機會,把藥膏塞進他懷裡。

許是他望著宮門出神的時間有些長,為首的侍從順著他視線看了一眼宮門,小心翼翼地問:“三皇子,可是有何不妥?”

賀霽忱回神,衝對方搖頭,“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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