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安幾人在陸氏身後跪下,口中道,“孫女給祖父、祖母請安。”尚惠和亦順有樣學樣,小小的人也跪在墊子上,還以為在玩兒呢。
白閣老滿臉堆笑,“快起來、快起來。”原不想行這個虛禮,隻是到底規矩如此,禮不可廢。
陸氏帶著女兒們起身,白成文在一旁看著妻子,滿眼含笑。
顧老夫人看著幾個女孩兒,笑得更是滿意。她自然能看出來大兒媳婦是用心教養幾個孩子的,心下更是滿意。她們這般的人家,又不是養不起,作甚流出苛待子嗣的名聲。
“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你了。”顧老夫人六十有五,看起來還是精神矍鑠,還是滿頭青絲,並不見一分雪白。
“這是真姐兒吧?”顧老夫人對亦真道。
彭氏分不清幾個女孩兒,顧老夫人卻能看出來,亦真的眉眼是和二兒子有些相似的,透著一股子仙氣。
亦真上前道,“亦真見過祖母。”顧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要常來祖母這裡。”亦真臉紅地點點頭,她還是這樣不善言辭。
顧老夫人又對亦寧道,“這是寧姐兒?”亦寧的容貌有幾分是隨了陸氏,所以老太太也能認出來。
亦寧親熱地上前喊道,“祖母!”顧老夫人笑嗬嗬地拍了拍她。“這丫頭,還和之前一樣,猴兒似的。”語氣是可見的親昵。
“這是安姐兒?”在江南九年,亦安身子早就抽條,細看起來,她還是姊妹裡最高的。
亦安上前笑道,“亦安給祖母請安。”
() 老太太同樣笑著拍拍她的手。“安姐兒書法很好(),過會兒來我這兒(),有好東西與你。”
亦安大方笑道,“又要偏了祖母的好物。”有顧老夫人這句話,亦安在府裡的日子就不會難過。
事實上府裡姐妹幾個的日子都很好過,並不存在厚此薄彼的情況。陸氏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顧老夫人更不會看著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作踐孫女兒。
後麵的亦和、亦順很好認,一個才十三,一個年不過五歲。
見過祖父、祖母後,亦安幾人又給白成理行禮,“見過三叔父。”白成理笑容滿麵,看著一眾侄女,臉上都樂開了花。
白成理原就與兄長們處得好,老太太又拿他當親兒子待,此時更是春風拂麵,看著比白成文還像親爹。
“你們叔母早就與你們備下禮物,一會兒都去看。”白成理心裡奇怪,妻子這會子反倒不見人了。他哪裡知道,彭氏是急趕著回去換見麵禮去了。原本有些區彆但並不明顯,但往身上那麼一戴,立時能顯出不同來。彭氏不欲在婆婆和公爹等人麵前丟臉,急忙坐轎子回去換過,隻讓丫鬟說她是安排宴席去,借故托上一段時間,而眼下也正好到了快用膳的時候。
亦安幾人笑著應了。
因是久離歸家,三房的幾個孩子也在明德堂。八姑娘亦柔開春染了春寒,她的同胞姐姐六姑娘亦謹現下正在照看,所以兩人並未出來相見。
來的兩男兩女四個孩子,亦安一看就認出了誰是二姐亦嬋,誰是四姐亦婉。不隻是亦嬋滿頭珠翠,看起來比亦婉閃亮不少。白家的女兒,縱是打扮素淨,也照樣金碧輝煌。隻是亦婉發髻上那枚百鳥朝鳳簪亦安識得,那是母親陸氏的陪嫁嫁妝之一。今年正月亦婉及笄禮,陸氏送她的及笄賀禮,賀信還是亦安親自執筆寫的。
二少爺白尚德今年十六,生得溫文秀氣,和他父親像了個十足十。三爺白成理便是滿麵溫和,和兄長的清俊不同,為人更顯幾分清和,又有幾分安然。彭氏便愛極了丈夫的氣質,當年上巳節驚鴻一麵,不顧白家那時候正為文妙真人之事所牽連,執意要嫁給白成理。
那會兒白成理還隻是舉人,彭氏的祖父又是刑部尚書,白閣老隻是剛剛入閣,還沒有加大學士頭銜,這樁婚事看起來稍微有那麼一丟丟的不般配。
如今彭老尚書駕鶴西歸,彭夫人的父親靠著親家的關係才挪到正三品通政使位上。當年的幾分不情願,終究還是散了。
又因為這個,所以顧老夫人一向待三兒媳好上幾分,平素也常帶她出門交際。
三少爺白尚信今年十五,生得和三爺白成理有幾分相似。他卻是三夫人彭氏身邊的陪嫁丫鬟所生,記在彭氏名下,當嫡子教養。
隻是尚信的出身有幾分不光彩,他的生母原是跟著彭氏嫁過來的陪嫁丫鬟。因為見白家富貴,白成理本人又溫和有禮,便想著搏一搏這個富貴。彭家雖也是高官府邸,但日子卻遠沒有白家富貴。丫鬟跟著嫁進來,過得幾年便動了心思。
原本是看上了大爺白成
() 文(),又年輕又是在翰林院供職?[((),恰好趕上大夫人為子嗣計要給大爺納妾,那丫鬟便想毛遂自薦。不想陸氏看不上她,隻讓打發回三夫人那裡。
後彭氏又斥了她,嫌她給自己丟人,卻沒有發落出去。畢竟是跟了一輩子的丫鬟,還打算給她發嫁,找門差不離的婚事。
不想這丫鬟起了心思,一意想做姨太太,既然大爺不成,就使了手段,爬了白成理的床。
鬼知道那丫鬟是如何成事的,彼時白成理身邊隻有一個通房丫鬟,連正經的妾都無,和彭氏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等發覺之後,人差點兒沒厥過去。
彭氏當時就氣瘋了,直接要把人拖到外麵打死。本朝不許無故濫殺奴婢,顧老夫人便攔了一手,隻等過後靜悄悄發落出去。這也是為彭氏的名聲著想,讓個陪嫁丫鬟爬了自己的床,說出去也怪丟人的。
不想就那一次,那丫鬟竟然有了。隻當自己姨太太美夢成真,尾巴都快翹到天上。
沒想這回顧老夫人沒留手,孩子生下來抱到彭氏身邊養,丫鬟直接絞了頭發作姑子,專門修了個家廟看管起來,隻說為一家子祈福。
尚信八歲時,家廟傳來消息,說是居士佛法圓滿,登西方寶境去了。
這也是彭氏為何對庶出觀感不甚好的原因。尚信還未出生,彭氏便回娘家,把那一家子都發賣出去了。
顧老夫人當初勸陸氏抬蘇姨娘時,便用的這個理由,身邊出來的丫鬟,還能翻過天去?
在那之後,彭氏又效法大嫂陸氏,執意給丈夫納一門貴妾,雖不是秀才的女兒,但也是舉人的曾曾孫女,論起來祖上也是出過舉人的。家裡人口多,不得已賣了出來。
這便是亦婉的生母,石姨娘。
亦嬋和亦寧同歲,隻比亦寧大兩個月,生辰在二月裡。
“姐妹們可算回來了,以後咱們一處,再也不會無事可做了。”亦嬋笑道,性子和亦寧有些相似,都比較爽利。彭氏一向待她如掌上珠,哪怕自己不用好的,也得給女兒置辦新奇物件。
亦寧笑道,“二姐姐縱是一個人,也不會無聊的。”不一會兒,姊妹幾人便重新熟稔起來。
“我那裡新得了幾柄宮扇,正好五妹妹回來,還想請妹妹題上墨寶,我好借花獻佛,分送給幾位妹妹。”亦安的字自從被聖人在殿上誇過後,白家內已是無人不知。
亦安笑著應下,“二姐姐隻管選詩文,隻要不嫌棄妹妹的字便好。”這也是自謙之語。
“妹妹太自謙了。”亦嬋語氣輕快。
亦婉今年正月才及笄,性子還有些靦腆。她小聲對亦寧說道,“大伯母送的簪子好看,婉兒很喜歡。”因為白家被彈劾的緣故,亦婉的及笄禮在這個當口兒便沒有大辦,陸氏為補償這個侄女,特意從自己的嫁妝裡挑了一支百鳥朝鳳的紅寶石金簪做及笄禮,又請相熟的大理寺卿家的夫人做亦婉及笄禮的正賓,最大限度地淡化了彈劾案對亦婉及笄禮的影響。
彭氏雖覺得她待庶出的兩個孩子與嫡出差不離,
() 但落在明眼人眼裡,總是能看出幾分不同。
不過顧老夫人願意包容三兒媳,平時也給她找補,並沒有傳出白家苛待庶出的名聲。實際上也不算苛待,無非是身上的首飾少兩件,衣裳的花色不多而已。
未幾,彭氏笑著進內室來,身後的丫鬟捧著大小相等的幾個匣子。
“方才我去安排晚膳,老太太說擺在哪裡合適?”彭氏先給自己找補了一番。
顧老夫人不在意這個,笑著道,“你看著隨意擺就行。”
彭氏就笑道,“那不如就擺在明德堂,地方大,也熱鬨些。”顧老夫人很給幾個兒媳麵子,二夫人馮氏先時也是一樣的。
“那好,等下我吩咐丫鬟們進來擺膳。”彭氏笑著略過這個話題,隨後轉到亦安幾人身上。
“多年沒見侄子、侄女,媳婦特意備了薄禮,預備給孩子們拿著玩兒。”有沒有禮其實並不要緊,白閣老和顧老夫人就沒特意準備這個,往後的日子裡自然會有。彭氏想著自己是隔房的叔母,很該表示下才行。
“你們三叔母就是多心,還不快接下她的東西,咱們好接著說話。”顧老夫人打趣道。
彭氏便命丫鬟依次打開手上的匣子,顧老夫人心下微微有些詫異,麵上卻不動聲色。
隻見幾個匣子裡放著的物件看起來大差不差,並沒有特彆高於其它的飾物,顧老夫人這才明白過來。
“也不知孩子們都喜歡什麼,讓她們自己挑吧。”彭氏笑得大方,心裡到底沒有麵上顯露的這般闊氣。她雖是尚書的孫女,可家裡姊妹兄弟多,輪到她出嫁時,嫁妝不過七十二抬,比不過大嫂的一百二十八抬,也比不過二嫂馮氏的九十六抬。
顧老夫人之前讓彭氏掌家,也是存了補貼三兒媳的心。眼見這些物件對三房而言不算出血,卻也是拿得出手的禮物,心下滿意三分。
三爺也望著妻子直笑,肯對幾個侄女大方,也是給他做臉。彭氏轉身看到丈夫望著自己溫和的笑臉,便覺得不虧了。
亦安幾人笑著謝過三叔母,便隨意挑了首飾戴在身上。這些首飾對亦安幾人而言並不算貴重,所以也沒有過分謙讓。
亦安挑起一支翡翠玉釵往發髻上戴,露出腕間的二色金鑲紅寶石榴手鐲。一片寶光瀲灩,瞬間把手上的玉釵光彩壓了下去。
看得彭氏心裡直咂舌,要她這樣打扮庶女,便得拿出嫁妝來貼補。幸而公中份例豐厚,不然彭氏還真有幾分舍不得。她的嫁妝是要留給自家兒女的,即便信哥兒是養在她名下,可她不開口,難道還能分了去不成?
彭氏感歎大嫂到底出身大族,手麵兒就是闊。可也就是感歎一回,並無彆的心思。
眾人說笑一陣,彭氏笑著說宴已擺好,於是白閣老和顧老夫人帶著所有人移步花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