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尚宮並沒有限製作答的時間,亦安看著紙上的幾道題,心裡正在構思。
紙麵上的題考究的是經史,卻是按著策論的形式來的。亦安也曾在尚仁的書房見過兄長寫的那些策論,一看就看出了這其中的相似之處。
以往宮裡選取女官,也走的這個流程?亦安想起母親陸氏並未提過還有這一茬,先皇後時,宮裡是直接征召有才學的女子入宮,根本沒有考試環節。
許是宮裡十幾年沒有選過女官,所以和以往不太一樣?
看過題目,亦安心裡有了腹稿。不敢說是運筆如飛,也是筆下生風了。
與亦安同一批入宮的貴女,不說才學如何,至少沒有一個是膽怯不敢動筆的。在經過一日的休整後,這些貴女已經很好地適應了宮廷生活。
即使是向姐姐抱怨飲食器物不如意的徐浠,在穆尚宮麵前也是一副知禮模樣,絲毫看不出來之前的不習慣。
穆尚宮既是主考官又是監考,雖不在場內走動,但也沒有貴女敢在穆尚宮眼皮子底下鬨妖。
一個時辰後,亦安落筆,成為場內第一個交卷的人。
在亦安之後,場內好像被按下重啟鍵,一眾貴女紛紛交卷。有比亦安提早寫完的,但沒有亦安答得詳細。落在亦安後麵的,是覺得這題目著實出得刁鑽了些。有些典故略微生僻,屬於是放在故紙堆裡都不好找出來的那種。
若非亦安素日積累得多,有些也是答不出來的。
等到穆尚宮收了卷,又請一眾貴女先去休憩,等下午再來聽講宮規。
終於等到這一步,不少貴女精神提振起來。不知宮規,便不好在宮裡行走。雖說都是高官之女,但要是現在表現不好,很有可能會拉低長輩在聖人麵前的形象。尤其是那種父、祖皆在朝為官的,一不小心就是一大家子。
亦安自覺答得尚可,因此格外坦然。和亦真相攜臨去前,還不忘向穆尚宮行了一禮。
穆尚宮微微頷首,這樣的心性定力,難怪聖人會看重。
在把所有人的卷子看過一遍後,即使是穆尚宮這樣略顯嚴苛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批秀女不愧是出身貴胄,就沒有一個答得潦草的。
然而其中最出挑的,讓人看著眼前一亮的,還真就是亦安那份兒。不說彆的,光紙麵上的字跡,就顯出獨到的水準。
這樣的卷子,呈到禦前,聖人也必是滿意的。在宮中多年,穆尚宮自認對聖人的喜好還是有所了解的。
宋尚食目前沒有向穆尚宮透露聖人全部的計劃,因為還不到時候。所以穆尚宮現在還以為聖人對亦安的看重,隻是想讓亦安作為嘉順郡主的女師。畢竟嘉順郡主已經到了要開蒙的年紀,宮中有才學的女官,大多年高,又要承擔一部分宮廷事務,分不出太多精力教導郡主。
古代孩子開蒙一般在六七歲左右,白家五歲開蒙,已經算是早的了。當然也有四歲多就開始讀書的,不過這樣的例子很少。大部分都是七八歲左右開蒙
,嘉順郡主的年紀已經到了要進學的時候。
宮裡女官雖不算緊缺,但穆尚宮一個一個挑過去,都覺得不合意。請外廷臣子的話,就得由聖人慢慢挑揀。
穆尚宮這樣想還有一個私心,嘉順郡主這時候開蒙,亦安這女官怎麼不得做個三年起步?到時候連帶著那位殿下也到了年紀。教一個也是教,教兩個不還是教?
在聖人一家子麵前,所有人都得退出一射之地。
不出穆尚宮所料,這批卷子送到禦前,聖人頭一個就讓撿出亦安的來看。
亦安的字跡中透著一股清逸,風流之中又不失穩重。聖人再細看內容,心裡再讚。
聖人撫著卷紙,對身旁的焦清一歎,“文惠若在,必會喜歡這樣的文章。”文惠太子主持過幾次科舉,主考官定好名次後,文惠太子會再看一遍。
文惠太子在世時,最喜歡的文章風格便是如此。在水平差不多的情況下,似亦安這樣的卷子,都會略微提升一兩個名次。既不影響國家大計,也防止考官排下固定的名次。太子的喜好雖一直被學子揣摩,但終歸不算完全。便是有寫得一一分相似的,終究沒有亦安這般天然的靈氣。
畫虎不成反類犬,還有可能影響原本的名次。就連為官多年的大臣,對天家父子喜好的把握,也不敢說有十分。
總得來說,聖人父子最喜歡的還是有能力、會乾事、能潔身自好的官員。這種官員在聖人和先太子手裡,不僅會得到重用,俸祿、賞賜、宅第、土地田畝,這些都不會缺。聖人父子用實際行動告訴百官,隻要肯實心用事,榮華富貴少不了的。
當然,在此之外,如果再略微有些才情,那自然更好。聖人早年還和大臣們詩詞相合過,白閣老作為親曆者,書房裡還掛著聖人禦賜的題詩。
也正是這幅題詩,在白成文被彈劾那回,焦清過來取證時,才沒讓手下人把書架劈開,看看裡麵有沒有暗格之類藏東西的地方。
焦清眼見聖人憶起舊人來,自家想起文惠太子,也不由心內哽咽。若文惠太子還在,聖人何須這般殫精竭慮。雖是如此,焦清仍道。
“太子已登仙境,還請聖人多為兩位殿下考慮。”這便是說的嘉順郡主與其弟。
聖人歎口氣,又看了一遍亦安的卷子,慢慢道,“這樣的才學,便是作嘉順的傅母,也足夠了。”傅母並非隻有年老無子的女子才能擔任,而何人能擔此重任,自然是要看聖人的心意。
作為郡主傅母,無疑會受到皇室優待。這對一般貴族女子而言,也是穩賺不賠的差事。
其實聖人更屬意亦安做曾孫的三母,即子師、慈母、保母。子師傳授學識,慈母教導品德,保母照顧生活。
不過這樣的話傾向性太過明顯,三母這樣的角色一般隻會出現在太子和各王府世子身邊。如果亦安被任命為子師,朝中便會立刻催請聖人立儲。
所以在這一點上,聖人和穆尚宮的想法不謀而合。若讓亦安為嘉順郡主姐弟開蒙,則亦安必不能作郡主伴讀。伴
讀顧名思義,沒有教導郡主讀書的職權。
看過亦安的卷子,其餘貴女的卷子聖人也沒有落下,一一看過不提。
午膳過後,穆尚宮在甘露殿給一眾秀女講解宮規。
穆尚宮和亦安等貴女分彆落座,倒不像是選秀,反而像是論道講學。
一整個下午,亦安等人都在聽宮規度過。而另一邊的尚服局,司衣女官正帶著手下人找布匹衣料和首飾,要給入宮的秀女們裁衣裳。
這一批秀女都是高官、勳戚之女,丁尚服又叮囑過,絕對不能慢待。又要趕在除夕宮宴前把衣裳裁出來,這會子自然著急。
“先把那匹玉色錦找出來,緊著那件做。”魏莫鈐任江寧織造九年,能維持下來的一部分原因便是,宮裡女眷著實不多。上供的衣料之中,顏色鮮嫩的不少,如今卻要找固定的顏色,也著實不大容易。
要不是丁尚服吩咐下來,司衣女官哪裡會有親自過來盯著。
不一會子衣料尋得了,尚服局便連忙裁剪出來,做著這一身衣裳,可不得加班加點兒地乾。
亦安入宮時便穿的玉色衣裳,隻是料子和宮裡相比還是差上一分。若不這樣,又如何體現天家富貴呢?
除夕宮宴之前,臘八節那日,宮裡熬了臘八粥賞賜群臣,在甘露殿的亦安等人也得了,熬得十分濃稠的臘八粥,裡麵加了各色乾果、蜜餞,細嘗起來還有乳子的味道。
宮裡的臘八粥十分清甜,隻是糖擱得有些少。亦安不知道她這碗是宋尚食從給聖人熬的那鍋裡分出來的,整個宮裡能和聖人享用同一鍋粥的,不超過五人。
如今年景好,便是尋常百姓之家,也會在家裡備上糖霜或蜜糖。臘八這日往粥裡擱上厚厚的糖霜,以祈來年仍能甜蜜如昔。
過完臘八,緊接著便是宮宴。
雖然今年是選秀之年,但聖人仍然讓辦宮宴,各級誥命夫人如往常那般進宮領宴。
亦安這些秀女也有賜宴,隻是不與一眾夫人在一處,仍在甘露殿。而在行宴之前,穆尚宮帶著一眾貴女去往鐘粹宮,拜見襄理宮務的楚貴妃。
亦安在去之前,拿出先前問衛掌飾要的楠木匣子,把自己戴在腕上的碧玉手串放進去,想著一會子若能見到嘉順郡主最好。
楚貴妃比聖人小上幾歲,如今已是六十七歲高齡。這樣的年紀,在古代已是十分長壽。
貴妃娘娘看著還挺精神,除過滿頭青絲已成華發外,麵上看不出來這位已是快七十的人。
亦安等人去鐘粹宮時,舞陽長公主和臨清公主也在。若先皇後此時尚在人世,這會子公主後妃都應該在長樂宮。
舞陽長公主和臨清公主看著亦安等貴女麵色如常,兩位公主知道一點內幕消息,明白這回選秀不是為了選宮妃。兩位公主的不同在於,舞陽長公主以為皇兄是為了給宗室賜婚,臨清公主以為是要給嘉順找伴讀。
至於嘉順郡主,此時年齡尚小,不清楚大人們之間的彎彎繞繞。一見到亦安進來,郡主眼前一亮,
明顯對亦安還有印象。
楚貴妃很和氣(),待亦安等人請安後?()_[((),便讓眾人自在些,莫要拘束了。
嘉順郡主身邊的女官一個沒看住,郡主已經噠噠噠走到亦安身前,“怎麼才來尋我玩呀?”之前在臨清公主府時,嘉順郡主曾經說過下次要找亦安玩的話。隻是小孩子家的話誰也沒當真,亦安便是記著,也沒辦法去宮裡,隻能記在心裡。
不想嘉順郡主一直記著,看亦安的目光不免有幾分委屈。
眾人不意嘉順郡主說出這樣的話,對亦安紛紛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