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市電視台到觀永山陵園,車程將近一個小時,秦家也算大家大業,來參加老爺子葬禮的賓客很多,都是北城豪門圈中熟臉,秦家劃了簡單的接待圈,入內需要核驗身份。
好在觀永山朝南的這一麵地勢平緩,除了陵園占地外,停車坪的麵積足夠大,更遠一點,還有極大一片空曠未正式開發的空地,一直延伸到觀永山另一麵的盤山公路上,平常總有些愛玩的二代特意來這邊飆車。
邁巴赫在進入接待圈之前,減速經過外圍區域,薑時念透過車窗,一眼看到了徐清越,他居然一身孝服,正脊背筆挺地朝陵園方向跪著。
薑時念皺眉。
這是乾什麼,把自己當成秦梔正牌男友了?憑什麼戴孝?而且跪在這裡,人人經過,圈裡互相認識,算什麼意思,刻意讓秦梔為難?
薑時念看得生氣,正想回身跟沈延非說什麼,他的電話已經撥出去,三言兩語交代那邊把徐清越處理掉,她心一波動,話到嘴邊,目光飛掠而過的時候,又恍然瞥到似乎是商瑞的影子在也外麵,形銷骨立,消瘦得有些嚇人,一樣停在外圍,進不去裡麵。
沈延非麵無表情,抬起手,越過她後腦,五指蓋住她臨窗那邊的太陽穴,迫她轉過頭,不再往外看,他口中看似淺淡地說:“你如果想,就在這兒多陪秦梔,但晚上時間要還我,我今天在瑞月訂了頂樓,晚上去那吃飯。”
薑時念認真看他:“有什麼特殊的事?”
瑞月很貴,在北城中心,頂層五十二樓,三百六十度落地窗通透,能俯瞰整個夜景,全套的燭光晚餐很有名,在圈內太受推崇,是那些名門千金戀愛中最愛,她沒有去過。
沈延非注視她眼睛,輕描淡寫答:“跟太太約會,算不算特殊?”
薑時念被他一句話窒住,沒機會多問,車已經停在離陵園最近的車位上,沈延非率先下車,單手合攏西裝衣襟,勾上紐扣,朝她伸手。
她吸了吸氣,跟他十指緊握,並肩走進追思堂。
秦家人沒想到沈延非會到場,全家老小誠惶誠恐地迎出來,沈延非跟老婆保持同步,朝遺照敬了香,平靜拒絕秦家太過周到的禮數:“不用在意,我今天隻是薑時念的家屬。”
薑時念握著他手指,不禁更用力些,等安撫完秦家人,才走去秦梔身邊。
秦梔勸她說:“真的不用特意留下陪我,我什麼事都沒有,你該忙就去忙,這邊也沒什麼要幫的,都打理好了,再說沈老板明顯不想放你一個人,你體諒體諒他。”
話是這麼說,薑時念還是讓沈延非先走,留下陪秦梔到葬禮結束,等她出去時,已經是下午,天又隱隱的陰上來,她身上莫名有些發冷,加快腳步走到停車坪,知道沈延非留了車等她,卻沒想到邁巴赫仍然停在原位上,自始至終根本就沒有動過。
他居然一直在。
沈延非開門下車,揚手拋給她一把車鑰匙。
薑時念胸口發緊,下意識接住,攤開掌心一看,上麵是那個高攀不起的車標。
沈延非把她牽過來,握著肩膀讓她轉過身,她看到邁巴赫旁邊停著一輛嶄新的白色庫裡南,在微暗的天光下出挑晃眼。
“薑老師——”沈延非淡笑聲夾在風裡,“這附近剛好有合適的試車場地,你可以隨便開,我就讓4S店的人直接把車送來了,不邀請我去兜個風?”
薑時念攥緊車鑰匙,冰涼物體被掌心持續加熱,她扭回頭盯著他,鄭重說:“那就當……約會提前,我開車載你兜風,晚上你帶我吃飯。”
兩道目光相距很近,輕易就勾在一起,薑時念跟他什麼親密事都做了,然而隻是這樣在風中對視,還是會難以平穩地呼吸加緊,胸腔骨頭被很多要抑製不住的東西反複碰撞,發出酸疼。
她收了收不夠坦蕩的視線,跟沈延非一起上車,她坐主駕駛,沈延非坐副駕駛,第一次這種體驗,她有些緊張,認真熟悉操作,看好了路線,確認從陵園外麵出發,轉彎去遠處的那片飆車聖地,到盤山公路附近繞一圈回來,剛剛好。
薑時念深呼吸,啟動庫裡南,平穩駛出停車坪的範圍,開上外緣道路,餘光看到沈延非降下車窗,食指勾著領帶扯鬆一些,唇翹著,鬆弛靠在座椅上,目不轉睛看她。
他存在感和壓迫感都太強,讓她難言的雙腿緊了緊,老覺得他這幅帶著重量的籠罩,是要把她摁在車上怎樣。
薑時念心神一抽,就不禁稍微加快了車速,徑直開向那片麵積廣大的空地,周圍沒有其他車,她可以恣意嘗試,漸漸體會到駕駛樂趣,也越發上手,速度就不知不覺一提再提。
沈延非視線描摹著她,忽然含笑說:“穗穗,找個你喜歡的地方停。”
“怎麼?有事?”
“嗯,”他盯著她,四平八穩說,“想親你。”
薑時念手一抖,故作平靜,喉間卻不受控製地輕輕下壓,車裡那種本就濃鬱的侵占感再次強烈起來,她抿著唇角,咬住隱含的熱度。
前麵已經能隱約看到盤山公路的圍欄了,這一大片空地和公路連通著,但有一些斜向下的高度差,坡度緩和,為了安全,空地和公路之間,豎著很高的圍擋,不能直接過去,而公路的另一側,則朝著陡峭的山體。
這條公路,等於是夾在兩麵圍擋之間的雙車道,地勢算是很險,以往就列進了北城事故高發的危險路段,然而景色實在美,吸引人專門過來看。
薑時念沒打算靠盤山公路太近,準備就停在圍擋的邊緣,既安全,又能看到前麵山體外的曠麗風景。
離圍擋還有一段距離時,車速達到最高,隨即就該慢慢減速,直到在既定位置平穩停下。
然而薑時念開始踩刹車減速時,車卻毫無反應,仍然在以高速迅猛向前疾馳。
她耳中有窗外風響一閃而逝,全世界像是猝然凝固起來,緊跟著就狂響著被引爆炸裂。
她手指死死握緊方向盤,反射性再踩,仍然無濟於事,整個刹車,如同一個徒勞的擺設,對龐大沉重的車身完全失去了控製。
怎麼可能……之前她一路開過來,多次用過刹車,沒有問題!怎麼會在提高車速後突然失靈!
眨眼之間,從發現出事到現在不過三五秒的功夫,在高速行駛之下,車已經大幅度逼近那道圍擋,另一邊山體陰鬱曠遠的天色,如彌天大網一般呼嘯著攏向眼前。
薑時念瞬間臉色慘白,手指骨節捏出血色,失聲的喊叫還沒來得及出口,沈延非已經撲到她身邊,一手給她緊緊控製住方向盤,一手立即去拉電子手刹。
然而製動係統全部失靈,強製減檔同樣無效,電源不能切斷,再多果斷的操作都無濟於事,周圍沒有能夠借助的障礙用來減速,車如同瘋狂的巨大猛獸,車輪在地麵上碾出嘯響,一路向前狂奔。
圍擋就在眼前,根本不給人再多反應的機會。
如果能擋得住,那麵對的就是一起嚴重車禍,而眼前情景,恰恰是不可能擋得住這麼沉重的車身,那麼車就會直衝過去,用不到一秒的時間穿過公路,直躍到山體之下。
薑時念意識裡已經什麼都不剩,唯一的念頭就是死也不能害了沈延非。
她嘶聲大喊:“……跳車!沈延非你現在跳車!你鬆手,方向盤我控製得住!還來得及!”
趁還沒撞上圍擋,隻要沈延非及時打開副駕駛車門跳下,就算受傷,也不會危及到生命!
車速太高,現在方向盤絕不能亂動,一旦發生半點差錯,幅度大了分毫,就極有可能徹底翻車,而翻車之後,就不可能停下來,劇烈翻轉之下人體根本承受不住,緊接著下一步,車會極大概率發生爆炸。
她必須保住沈延非,她隻要做到把控住方向盤,不要讓車突然轉向側翻,他就不會出大事!
薑時念幾乎瘋了,短暫時間裡,她能想到的隻有這些。
她手指捏得指甲沁血,眼看公路圍擋近在咫尺,她嗓子破裂,高聲叫著沈延非,千鈞一發時轉頭烈烈看他一眼,就對上了一雙炙狂暴烈的黑瞳。
他隻問了一句:“你敢不敢讓我共赴黃泉。”
一個連一呼一吸都不足以完成的刹那。
沈延非鋼鑄般的左手紋絲不動,五指狠重按緊方向盤,骨節淩厲,繼而猛然朝一側微動,薑時念絕望失聲,車隨之改變方向,迅猛的搖晃蜿蜒之下,表明這一點被他打開的弧,已然卡在車身失控的臨界上,再大一分,都會扭轉翻倒。
車偏離開原定路線,速度不減,以斜向前的方向繼續衝向圍擋,在無形中爭取了微末的時間差。
斜線,比起直線,隻差微不足道的瞬間。
這一個不可再重來的瞬間裡,沈延非利落鬆開左手,一把勾住薑時念的腰,拽她越過中央扶手箱的區域,顛簸著拽到自己懷裡。
同時他右手暴力推開副駕駛的車門,風狂灌進來的一刻,他雙手把薑時念緊緊抱住,用血肉之軀做保,將她整個圍攏在自己中間,嚴絲合縫護住她頭,毫無猶疑地側身,向外麵極速後退的地麵傾倒。
身體重重撞在地上的一刻,車衝出圍擋,飛速越過兩車道寬的盤山公路,直接撞破山體那邊的圍欄,巨響著墜下。
而被慣性帶動,活生生的人根本不可能馬上停止,沈延非死死抱緊懷中人,順著平地高出公路的向下坡度差,無法停止地滾落到被撞開破口的山體邊緣,在整片嶙峋的石塊上摩擦滑下。
車轉眼掉進更深,發出震耳欲聾的悶響。
沈延非摟著薑時念,沒有讓她身體接觸到任何山石,始終把她墊在自己上麵。
他手臂幾乎要將她勒斷,單手用力,扣著途經的老樹,修長指骨繃到血色四溢,阻止了滑落的趨勢,緊跟著他環住她轉身,跌到陡峭山體距離上麵公路大概一少半的位置,一個類似淺淺洞口的雜亂平台上。
薑時念的呼吸早就消失,全悶在薄薄胸腔裡,炸毀著五臟六腑。
她控製不了自己,身體都像僵硬散架,隻直勾勾盯著麵前的沈延非,看到他鮮血擦過山石,塗紅了青灰底色,一張臉卻還冷靜從容,隻管不要命地抱著她。
陰霾天光裡,他背抵山體,矜貴西裝淩亂染塵。
如高山霜雪的人直到這一刻,唇仍然微微向上揚著,悶重喘息中,他沙啞地跟她道歉:“今天的燭光晚餐,可能要延期了。”
他摸出口袋中的舊銀打火機,染紅的拇指按住。
風聲裡,砂輪輕響,一抹火焰跳出。
火光映著他深沉漆黑的眉眼,帶出烈烈凜然,他撫摸著她痛哭濕潤的臉頰,垂眸:“不哭,用這個替代,好不好。”
薑時念嗓子裡都是濃重腥氣,想大喊,要掏出手機馬上打電話,想抱住他癲狂地大哭,最後心神都凝在他一息呼吸裡,嗚咽著拒絕:“替代不了!”
“也對,隻有燭光,哪來晚餐。”
沈延非迎著火焰,定定看她。
“沒彆的了,來——”他摟過她,若無其事彎唇,精力在漸漸流逝,他淡笑漫過她染滿塵埃的全身,緩聲溫柔牽引,“寶寶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