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間,眼前的蕭長清麵色陰冷下來,五官在霧中逐漸模糊了輪廓,若隱若現的猙獰。
溫珩轉頭就跑。
身後傳來刺耳的嘶鳴——
“溫師兄,回來!回來!”
“我好疼啊,溫師兄,我好疼!救救我!”
“為什麼不肯跟我走!為什麼不肯救我!”
耳畔縈繞著無數猙獰的嘶吼,混雜著壓低的竊竊私語,從七竅鑽入心底,讓人遍體生寒。
“實力,錢財,姻緣,世人皆求名求利倥傯一生,你所求為何?”
“溫珩,你心中分明有所貪念,何妨轉頭看一看,你貪求之事,唯有我可以幫你達成所願。”
“為何不回頭?為何不敢看?”
“溫珩——”
“你敢說你問心無愧?”
無數低語聲時遠時近,陌生的場景在腦海中閃回,咫尺之遙,卻永遠看不真切。溫珩步子慢了下來,掙紮的甩了甩頭,視線卻更加模糊。
聽不到,看不真切,也呼吸不了,心底更悶得生疼。
好似……
好似他親手打碎了什麼,再也回不去,再也修不好。
一顆心燃燒殆儘,自此了無生息。
溫珩近乎呆滯地佇立原地,原本清明的眸子漸漸失焦,如同覆上了一層霜。
他緩緩合上眼,任由虛幻如蠶蛹一般將他層層包裹起來,窒息感沒頂而來,困束全身。
世界陷入一片沉寂。
幽幽瑩瑩的潭水邊,鋪著青灰碎石小路,濃霧間垂蕩下來搖曳的柳枝。
碧色的潭水無邊無緣,邊際沒入微茫的煙波中,自遠處有一道皎白身影,踏著濃鬱雲霧在幾步之外駐足站定,遙遙望過來。
片刻,低聲開口,“溫珩?”
聞聲,溫珩的步伐有瞬間的停頓,但那雙眸子裡已經覆蓋了一層撥不開的陰霾。
他目光空洞,如被支配的木偶,依舊一步步朝著深潭走去。
幾縷日光掙紮著從霧中透過來,正照在兩人之間,生出一線道路。
鬱明燭眸光微冷,望著遠處靛青的身影,將袖中的手略微緊了緊。
自踏入迷霧到現在,這樣熟悉的身影早已不止一次出現——
藤蔓似有編織幻境的能力。
眼前所見,是真是假?
兩人的距離不斷拉近,對方的身影從大霧中顯露,得以窺見真容。黑白分明的眼眸,纖長下垂的睫羽,甚至,連隱在下睫裡的一顆小痣都清晰可見。
處處清冷不似有情,卻因溫軟濕紅的唇,為整張麵容添上一抹顏色,也似添了無儘生動的風姿。
——亦或者,是同樣陷入幻境的真尊。
鬱明燭麵上不動聲色,攏在袖中的手指細微扣緊,眉宇間染上幾分沉凝的猶豫。
要救嗎?
——他已經走到深潭邊,隻差幾步便要一頭栽下去。
幻境已經殺了劍宗十三人,再多一人死在這裡又能如何?
——腳步聲緩緩,那人離溺死又近一步。
他兩手清清白白,乾乾淨淨,還能省去日後諸多麻煩。
——又一步,已走到了深潭邊。
……
鬱明燭扣緊的手一鬆,眼底隻剩一片寒涼。
百利無害,為何要救?
潭邊,清瘦的身體顯得衣裳寬大一號,側麵看去,領口處鬆鬆掩掩,一截雪白細嫩的脖頸沒入衣領,連著瑩白如玉的鎖骨。
鬱明燭眸光倏地一凝。
從他的角度看去,能恰好看到鎖骨上一道小指長的朱紅的疤,刺眼難看,如美玉瑕疵。
生死一刹,溫珩眼中有瞬間掙紮的清明,複又將要陷入困噩。
然而腳步空懸的瞬間,卻忽然有一隻手狠狠扯著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一把便將他扯了回來。
溫珩猛地回神,鼻尖撞上一方寬厚胸膛,撞得生疼。
鬱明燭一手攥著他的腕子,神色中帶著幾分莫名的氣惱。
另一手指尖淩空一劃,靈力破空似劍,將他腳腕上一條細弱的藤蔓被斬斷。古藤灑出一串顏色詭異的綠汁,在地上拚命扭動了幾下,終沒了動靜。
待轉過頭,才剛及肩的少年似溺水之人被拉回岸上,貪婪地大口呼吸著,原本蒼白的麵色因缺氧而染上一層緋紅,眼底也氤氳著一層水汽。
鬱明燭唇輕扯,還未說話,忽然見這人一抬手反攀上了他的手臂,仰起頭,目光直直看進他眼中。
“師尊……”
溫珩微微湊近,低聲如廝磨耳語。
“……我和蕭長清一起掉進水裡,你先救誰?”
濃白的霧氣環繞兩人,卻又有所畏懼般不敢上前,隻蟄伏在四周,環繞著留出小小一片空間。兩人的眼睛都是清明的,對視時帶著各自的試探。
短暫的寂靜後,鬱明燭蹙著眉,“蕭長清?”
他似乎在努力回想著這個名字,片刻後,搖了搖頭,“無論是誰,都不如乖徒重要。”
鬱明燭答完,笑意未變,溫聲反問,“那若有朝一日,乖徒也收了弟子,偏偏不巧,他與為師一同遇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