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珩嘖了一聲,正要說那多大點事,來日再殺唄,卻忽然心頭一顫。
不對,大大的不對,師尊這是點他呢!
說入魔,入得最驚天動地的不就是日後的鬱明燭嗎?不僅入魔了,還一路屍山血海殺上了魔尊的位置,又把人界攪了個天翻地覆,生靈塗炭。
那要是日後,鬱明燭回想起他這句再殺唄……
溫珩打了個哆嗦,脫口而出:“弟子深信魔也有善惡之分,惡藤入魔會喪儘理智,殺人作惡,善藤入魔卻不儘然。”
鬱明燭抿唇,藏匿在幽暗中的一雙眸子更加漆黑,近如點墨,良久,低聲開口。
“魔怎會有善惡之分。”
“為何不能有?”
溫珩乖覺地靠了上來,二人間的距離又近了許多,他比鬱明燭矮半個頭,這會靠近,就像委身在他懷裡一樣,說話時的氣息都無比分明。
“弟子覺得善惡之分,從來不是血脈來定,就比如,師尊你……”
鬱明燭的身子有瞬間的僵硬。
溫珩繼續道,“師尊你一路上處處相護,這份師徒之情感天動地,弟子無以為報,所以日後無論是正道還是邪路,無論世人非議,無論此身生死,弟子都願意站在師尊這一邊。”
說完,溫珩在心中回顧了一下剛才的表現,覺得很該給自己精湛的演技打出一個完美的十分。
情真意切,動人心弦,用詞誠懇,肯定把還處於純善無邪階段的鬱明燭哄得一愣一愣的。
至於日後……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等鬱明燭真的入了魔,天天忙著跟蕭長清打得你死我活,還哪有空管他一個廢物徒弟究竟站哪邊?
到時候他拍拍屁股提褲子就走人,愉快開啟自由新人生!
安靜的岩洞中,時間似乎變得格外漫長,不知不覺間數個時辰過去。
鬱明燭垂下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卻能看得分外清楚。
溫珩闔著眼,呼吸平穩,傾身靠在他懷中,發絲便自然散落下來,和他心口的發都纏繞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歸誰。
從舒展上揚的眉眼,到微微抿起薄紅的唇,褪去笑時散漫張揚的混氣,帶著幾分無知無害的乖順。
像是玩累了、沒精神再使壞的狐狸,隻曉得蜷起尾巴,窩在溫暖處打盹。
鬱明燭的手虛落在溫珩的發間,發絲微潮,手心下的溫度明明泛著涼意,卻燙得人難以忍耐,想要退縮。
靜靜看了一陣,鬱明燭實在忍不住,輕聲開口,“之前的事,你還記得嗎?”
他的聲音太輕,哪怕是在空曠的岩洞中也難以聽清,像是一聲輕歎轉瞬即散。而且問得沒頭沒尾,莫名其妙,問完,自己也沒想著能得到答案。
溫珩雙眼仍舊是閉著的,可卻忽然開口應了這句話,聲音帶著些啞,如同夢囈。
“弟子被戒律長老關在牢中時生了一場大病,醒來後,過往之事就全都不記得了。”
全都不記得了……
鬱明燭眉心微微一攏,垂著的睫羽遮掩了眼底晦暗不清的情緒。
時間無聲流逝,洞中不知日月輪轉。
熒光如星輝月照,宋子羽屈腿坐在台階上,纖長睫羽遮掩了眸中光忙流轉,自然而然的神態之間,竟真的肖似了溫婉女子之相。
鬱明燭踏上長階,一步步朝他走來,停在幾步之距處。
二人一站一坐,目光相觸,宋子羽笑了,微偏了偏頭,“明燭……仙君?”
鬱明燭神色不變,卻是古藤老人忽地抬起頭,空洞的眼眶轉向他,嘶嘶嗬嗬地抽了兩口氣,乾癟的唇忽然張大了。
“明燭——”
餘下的話沒來得及說完,被一道靈力封回口中。
宋子羽伸出食指豎在唇邊,像是對著古藤老人,更像是對著鬱明燭,聲音輕不可聞,“噓,有人睡著了。”
他自己卻是放肆,信手從身邊撚了一片狹長的葉子,抵在唇邊。
悠悠揚揚的樂音傾瀉,如流水淙淙。溫珩警覺了一瞬,眼輕輕睜開一點,又實在困倦得很,枕著一團沉香味的玄衣沉沉睡去。
一曲終了,宋子羽垂下手,長葉打著旋飄入池水中,陷入無邊無際的平靜。
突然,一道粗重的呼吸聲漸行漸近,伴隨著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在岩洞中被無限放大。
熒光陡然明亮一瞬,照清楚了那道影子——
蕭長清背著渾身是血的崇煬,腳下一錯,從岩洞中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