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醒的方式不對。重來。
妖魔鬼怪快離開,妖魔鬼怪快離開,妖魔鬼怪快離開——
他顫著睫羽,重新將單眼慢慢掀開一條細縫,惴惴不安地瞄過去。
人影還在,原來不是鬼,是寧宋。
被火光映著,她白皙的下頜與側頸連成優美的折線,最終沒入青色衣領中。從這個角度看去,看不清臉上的神情。
隻是在某一個瞬間,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一閃而過。
神龕前。
寧宋仰頭看著斑駁麵容的神像。
身後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
她微微轉過臉來,“竇公子。”
“竇公子”腳步一頓,抵唇咳了一聲,有點心虛的模樣,轉移話題。
“大半夜的,寧姑娘好雅興。”
寧宋彎了彎唇,輕聲道:“我想著,常言說入廟要拜神,咱們總歸是到了人家的三分地,人家又不是邪神,拜一拜,意思意思,興許能保平安。”
她口中說著拜神,可地上鋪著草墊她不跪、案上放著線香她也不燃,就這麼杵在龕前,表情淡淡。
更像是,單純地看著眼前破敗的神像……走神。
溫珩跟著看了一會,“那我也意思意思。”
他取了案上三支舊線香,在近手的白燭上點燃,又高舉過頭頂,就著縹緲的煙霧,虔誠拜了三拜。
這麼座破廟,擔上了鬼廟的名頭,常年荒廢無人煙,一年到頭也難有人來供奉香火。
繚繞的煙霧中,寧宋看著他,莫名想笑,但是想到那句“拜訪至交”,又覺得笑不太出來了。
第三次起身時,突如其來的一陣陰風,將火光吹得撲簌跳動。
溫珩一怔。
這又是什麼意思?
顯靈了?
……他就單純意思意思,對方倒也不必這麼夠意思。
正在這時,外麵忽然傳來幾聲嚎叫,像是野狼的孤鳴,伴隨著一道粗重的呼吸,劃開寧靜的夜色。
鬱明燭不知何時睜了眼,眼底沒有分毫困意或醒時的茫然,就像從不曾入睡過一般。
他側耳聽了幾息,伸手淩空一拉。
朱紅的木門被一陣狂風衝開,一個人影恰好跌跌撞撞闖了進來,跑得太急,幾乎是狼狽地跌了過來。
燈火一照,照出兜帽下一張驚慌失措、清秀冷豔的美人麵。
兩隻青麵獠牙的伶仃鬼跟在她後麵,許是修為略高些,竟然敢不懼火光、一直追進了廟裡,張牙舞爪就要往她身上撲。
她絕望地閉了閉眼。
……
可預料中的疼痛卻沒有出現。
抬頭看去,隻見一柄素白古劍擋在身前。
握劍的人背對著她,青竹般的身姿在月光下被鍍上一層淺淡光暈,如墨長發高束著攏在頭後,又隨意散在背後,正隨著出劍的動作,如古墨水波般劃過。
撲襲而來的伶仃鬼才剛落地,就被瑩亮的劍光直指咽喉,喉嚨裡憋出一聲驚恐又茫然的“嘎?”。
另一隻機靈些的見狀不對,匆忙要逃。
結果轉過頭,正對上門口抱著劍、一臉肅然的少年人,顯然是誰跑揍誰的架勢。
機靈的眼珠子咕嚕嚕轉了幾轉,又看向窗邊。
窗紙早就被風化得布滿孔洞,窗柩也破破爛爛開了好幾個大口子,逃得出去。
雖然窗邊也坐著個男人,溫潤含笑的模樣。
伶仃鬼心頭一喜。
以它的經驗來看,這人應該是幾個人裡最軟弱可欺的——嚇一嚇,就能屁滾尿流讓開路的軟柿子類型!
要不然怎麼遇了鬼,動都不敢動呢!
就你了,軟柿子!
伶仃鬼打定主意,悶頭就衝了過去,一直衝到人麵前,一咧嘴露出滿口漆黑駭人的獠牙!
嚇死你了吧?
還不趕緊讓——
……
……開?
???
伶仃鬼甚至沒想明白自己是怎麼在一瞬間,被生生嵌進地裡的。
之前那個提著素白長劍的少年從他身邊經過,垂著眼睨他一眼,投來一個可惜又可憐的眼神。
就像在說,傻孩子,你挑柿子的眼光可真不怎麼樣。
下一秒,另一隻伶仃鬼也被拎著脖子扔了過來,瑟瑟發抖著和他擠到一起。身後跟著的,是那冷著臉煞神一樣的少年。
兩鬼對視,相望淚眼,無語凝噎。
燭火重歸平靜。
方才被鬼追著、闖進來的那姑娘平複了呼吸,走上前,拍了拍衣袖上的塵灰,朝幾人鄭重作禮。
“在下蝶穀祝清安,多謝幾位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