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引得眾人哄堂大笑。這一屋的學生少說也一起讀書三四年了,都知道這霍棲是個風流的性子,其中不免有人嫌他是紈絝子弟,平日不愛聽他說這些,但今天這話倒引得他們點了頭。
“就是,裴三郎,這情分上的事得一來一往,不能光讓人家給你點心啊!”後排有人笑侃。
裴硯沒做聲,悶頭有咬了口酥點,心裡無聲地駁道:她沒給他點心。
這點心是他憑本事弄來的!
但他雖是心有不服,倒也被這話說動了。自從楚沁過門,他好像是沒為她做過什麼,也沒太在意過她平日都怎麼過。
裴硯於是私心裡拿了主意,府中的學塾每一旬歇兩天,再過三日就又是休假的日子,現下七夕也近了,那是專給女兒家過的節,街麵上必然會有許多她們喜歡的東西在賣,出去走走再好不過。
至於讀書這事,他一時不能放下,但可以不再熬在學塾裡,換做每天放學都回去,先和楚沁一起用膳,再到正院的西屋讀。
省得讓楚沁“獨守空房”。
睦園裡,本就成日沒有太多事情的楚沁在這一天裡變得更加無聊。臨近六月末,這幾天她本該開始著手看睦園的賬目,但現下這事被胡大娘子“搶”了去,她就落了個清閒,再加上這天連問安都免了,她用完早膳就發現——嘿呀,竟然不知道今天該乾點什麼。
楚沁於是讓清秋去景園走了一趟,聽聞長嫂於氏得空,就去串了個門。於氏的性子溫柔大方,她上一世就和於氏很處得來,現下便也願意維持好這妯娌關係。
而於氏也眼明心亮,雖然基本整日在景園裡,定國公府的大小事務她也皆有耳聞。是以二人坐在屋裡喝茶的時候,她雖沒直言提及楚沁被“奪權”的事,卻明裡暗裡地勸了勸她,讓她當心婆媳關係。
楚沁知道於氏說得這樣委婉是怕惹她不高興,坦坦蕩蕩地一笑:“嫂嫂這是聽說了婆母接了我們睦園賬目的事,怕我難過麼?其實我倒不在意,若她一直管下去才好,我躲個清閒。”
於氏不免有些驚奇,啞了啞,神情複雜地笑了:“弟妹這是什麼話?睦園是你和三弟的地方,當然是你自己握在手裡才踏實,可不能就這樣拱手相讓。”
楚沁搖頭:“不是拱手相讓,而是這權本就在胡大娘子手裡,交給我的時候,實是讓我幫她乾活罷了。現下我仔仔細細地想過,這些事交給她打理,依她的性子隻會更不敢在吃穿用度上給睦園委屈受,那我躲個清閒有什麼不好?少了煩心事便能吃好睡好,讓自己落個自在。”
於氏聽完半天沒說出話,她想說楚沁這是歪理,當正妻的哪有心甘情願把後宅權力讓出去的?可思前想後,竟然想不出什麼能反駁她的話。
兩個人的交情也尚沒有太深,於氏隻得笑笑:“那弟妹自己拿主意便好,若有要幫忙的地方,跟嫂嫂說一聲。”
“多謝嫂嫂。”楚沁道了聲謝,接著就不再說這些事,轉而聊起了家長裡短的閒話。譬如近來府中哪處園子的花開得好、哪樣時令水果值得一試、七夕節又當怎麼過。
聊了一會兒,兩個女孩子手牽手進屋了。裴烽與於氏是五年前成的婚,現在膝下的長女玉棠四歲,次女玉枝兩歲。
說起來,玉枝其實是院裡姨娘所生的孩子,隻是從出生起就養成於氏膝下。楚沁卻隻知道她不是於氏親生,並不清楚她的生母是誰,而且一輩子都不知道,隻聽說過一些拿不準的傳言。
這是於氏的本事。當正妻的把庶出子女接到跟前養並不難,但還能把下人們乃至孩子生母的嘴都堵得嚴嚴實實,可見於氏在端莊大方的外表之下也很有統禦內宅的手腕兒。
兩個孩子進了屋,於氏就忙起來。一會兒要把她們喊過來吃口點心,一會兒要按著讓她們歇一會兒,更怕她們磕了碰了,一雙眼睛總跟著她們飄。
楚沁於是也沒有在景園待太久,用完午膳就回了睦園,下午沒事找事地做了會兒女紅,三四點的時候,又興致勃勃地琢磨起了晚上吃什麼。
她嘴巴裡很快顫起了一種特殊的香辣味,但大概是因為太久沒吃,想了半天才想起那是什麼菜的味道。
“告訴膳房,我想吃夫妻肺片。”楚沁叫來清秋,交待這話的時候眼睛裡亮晶晶的。
清秋笑了聲,已懶得勸她彆吃得太辣了,拿了兩塊碎銀就去膳房叫膳。
五點鐘,晚膳端了來。照例是八熱四冷一湯兩點心,額外加上楚沁點名要的那道夫妻肺片。
在楚沁眼裡,夫妻肺片一直是道挺神奇的菜。
一則是名字雖然叫夫妻肺片,但是裡頭沒有“肺”,當然更沒有夫妻(……)。
夫妻肺片的主料多用牛頭肉、牛肚、豬脆腸,外加鴨胗,做起來很考驗刀工,各種肉都要切得薄切均勻,這樣才能被佐料鍍滿浸透,吃來才夠味道。
二則是,涼菜大多是不太下飯的,亦或涼颼颼的搭米飯吃總不對勁,但夫妻肺片夫妻肺片隻要做得夠好,單獨搭米飯也很好吃。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調料裡除卻紅油還有鹵水與辣椒醬和蒜泥。這三樣東西調和起來,不僅能將鹹香麻辣都做到極致,讓口味足夠豐富,也會在薄薄的肉片上添上一層醬料特有的綿密口感。倘若伴在熱騰騰的米飯裡,隻消片刻,這醬就會被米飯溫熱,香味愈發分明地漫開,肉片也會褪去些涼氣,吃起來再痛快不過。
裴硯走進正院的時候,楚沁剛滿滿當當地拌好一碗。
這樣拌飯的過程本身也很痛快,看著原本純白的米飯被豐富的醬料染上顏色、聞著菜肴的香味被米飯的熱氣帶出,會讓人莫名地生出一股幸福。
裴硯隻覺自己繞過臥房門內的屏風就被一股濃香撲了滿臉,邊定睛邊問:“又吃什麼好東西呢?”
“……”楚沁即便昨日已經跟他把話說開了,現下冷不防地見他進來手上還是滯了滯。
主要是拌飯雖然香,但樣子當真慘烈,吃這樣的東西可以說是儀態全無,很不合官眷的身份。
裴硯沒見過這麼吃的,邊在桌邊坐下,邊一臉好奇地盯著她的碗:“這是什麼吃法?”
“就是米飯……拿那個夫妻肺片拌的。”楚沁道。
“夫妻肺片?”這菜裴硯也沒聽說過,隻覺得名字好笑,“是必須夫妻一起做,還是必須夫妻一起吃?”
“都不……”楚沁本想認真解釋,但最後那個“是”字還沒說出口就撞上了他那滿眼的期待,頓時噎了噎,轉而不確信地問他,“也是辣的,你要吃嗎?”
裴硯毫不猶豫:“我嘗嘗。”
立在旁邊的清秋聞言就心領神會地給他盛飯去了,想到他說的是“嘗嘗”,清秋就隻給他盛了三兩口量的米飯,盛來又要幫他夾菜拌好,不料他挽起袖子:“我自己來。”
清秋便依言放下了碗,裴硯隨意夾了一筷子夫妻肺片放進去,邊拌邊打量楚沁碗裡的,覺得顏色好像不太夠,又舀了一勺飄著紅油的醬料。
這回顏色對了。他隻覺麵前噴香撲鼻,碗裡薄薄的肉片好像連紋理都變得更漂亮誘人起來,便學著楚沁不用筷子,直接用勺舀了一口送進口中。
“……”楚沁自己也吃著,一邊吃一邊目不轉睛地看他的反應。
上輩子因為她足夠克製,一輩子都沒叫過這種菜,他自也沒跟著她這樣胡來過,現下便還挺好奇他的評價的。
裴硯存著滿心的新奇,第一勺品得十分認真,似要捕捉住每一縷鮮香。
很快,他心底升騰出一種彆樣的滿足感。
昨日他誤打誤撞吃到的那頓涼麵也很不錯,隻是那個辣油實在太辣了。相比之下,今天這個夫妻肺片的辣度於他而言更合適,而且香味更足,裡麵還有豐富的肉——十七八歲的男孩子,不管是窮是富,都鮮有不愛吃肉的。
是以裴硯一時間甚至不是“喜歡上了”,而是“被征服了”,第一口吃儘後,他幾乎是不受控製地就去舀了第二勺,迫不及待地送進了口中。
楚沁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你喜歡?”
“嗯。”裴硯嘴巴裡嚼著,邊抬手遮掩邊忙裡偷閒地點頭回答,“好吃。”
楚沁撲哧笑了。她心裡不免有點酸澀,因為若早知如此,她大可不必委屈自己一輩子。但酸澀之外更多的卻是高興,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是看他能跟她吃到一起去,她就挺高興的。
然後那本就不多的幾口米飯就這樣風卷殘雲地被裴硯吃完了,清秋趕忙上前端了碗去盛新的,楚沁趁機給他端了碗熬得濃鬱的絲瓜雞蛋湯,認真推薦道:“喝點湯。彆看這湯用料簡單,但絲瓜稍稍一烹就鮮得很,還去火。”
平日不太吃辣的人突然連續兩天這麼吃辣,她真有點怕他不適應,會上火。
嘴裡起泡多疼啊?
裴硯毫不含糊地直接端碗灌了一大口。
楚沁興衝衝地在旁邊問:“鮮吧?”
“嗯!”他用力點頭。
楚沁更開心了。這是種被認可的開心,卻又不同於上一世費儘心思打理好內宅之後得到認可的那種感覺。比起來這明明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可她竟然高興得更發自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