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沁對膳房備來的菜很滿意,落座就先一連吃了好幾口涼拌筍絲清爽了一下,然後夾了筷酸辣白菜來搭米飯吃。抬眼一瞧,裴硯沒動夫妻肺片,在吃一道平平無奇的炒青菜。
楚沁一時沒多想,自顧吃自己的。章師傅是個能人,平日裡做的川菜都讓她滿意,做彆的也讓她說不出不好,今日那道糖醋排骨更是吃得她滿嘴幸福。
這排骨儘是用精肋排做的,每一塊的肉都均勻細嫩,有些還有軟骨。她不知這排骨燉了多久,但總之已透爛至極,稍稍一咬就會與骨頭脫開,酸甜的味道一直浸到最深處,軟骨都成了膠質,粘稠的芡汁也恰到好處。
楚沁連吃了兩塊排骨,又舀了些芡汁澆在熱騰騰的白米飯上。至此她才突然發現,裴硯好像一直沒動那碟夫妻肺片。
她愣了愣,自顧先將澆了芡汁的那點飯吃了,便去夾夫妻肺片來,邊吃邊問他:“你不是愛吃這個?怎的不動了?”
裴硯還在啃青菜,這才老實道:“嘴裡起泡了。”
“……”楚沁啞了啞,“那我方才叫膳時你怎的不說?”
裴硯:“隻怕說了會耽誤你叫膳。”
楚沁不由神情複雜。她徑自將夾來的那塊夫妻肺片吃了,心緒難言地在想,他好像挺會照顧人的。
這一點她上輩子沒感受過麼?
……其實應當感受過,隻是那時候他們之間太客氣,相互照顧的機會也不大多。
楚沁想得心裡五味雜陳,用完膳裴硯又到西屋讀書去了,她就讓清秋去端了碟蓮子來,坐在茶榻上耐心地剝。
這蓮子都是從府裡的蓮花池裡采的,按著時間算,這大概已是最後一茬。再往後曬乾的有,鮮的就吃不著了。
楚沁不急不躁地一顆顆剝著,翠綠的外皮被剝去,露出白嫩的蓮子仁,再將蓮子仁捏開,把裡麵同樣翠綠的蓮心擇出來。
然後蓮子仁放一碗,蓮心單獨放一碗。等全都剝好,蓮子仁恰好是滿滿一碗,蓮心則差不多布滿了一個碗底,也不少。
楚沁端起蓮心瞧了瞧,覺得夠分量了,就吩咐清泉去提熱水。
清泉很快就提了隻小銅壺進屋,銅壺裡是剛燒好的水。楚沁的手在放蓮心的那個碗邊敲了敲:“倒吧,有半碗就行。”
清泉依言倒水,滾燙的開水在蓮心上一激,苦味與蓮子特有的清香都泛起了一陣。楚沁並不著急,好生等了會兒,等碗裡的水放溫了,才與蓮子仁的那碗一並端著,穿過堂屋去西屋。
西屋中,裴硯的一篇文章正好寫完,餘光掃見人影就抬起頭,看見是她,下意識地含起笑容:“怎麼了?”
“三郎不是上火?把這個喝了。”楚沁端著碗走近,裴硯心底一顫,正受寵若驚地在想娘子給他弄了什麼好東西,等她到跟前他一定睛,呼吸就凝滯了:“……這能喝嗎?”
楚沁篤然:“能,可下火了。喝完蓮子也歸你,邊讀書邊吃著玩吧。”
裴硯無聲地看了看另一個碗。
他看得出這蓮子是新剝的,心底生出幾許感動,但看著這蓮心泡的水,還是沒勇氣喝。
蓮心這東西偶爾咬到一個都苦得要命,大幾十個放在一起泡水得苦成什麼樣啊?!
楚沁看出他的心情,循循善誘道:“我已經晾溫了,一口氣灌下去就好。最好連蓮心也一並吞下去些,管用的。”
她還想讓他連蓮心一起吞?!
裴硯呼吸都打顫了,僵硬了半晌,終是不想被她看不起,大義凜然地端起碗,仰首一飲而儘。
為免這苦水在口中多停,他灌得很快,三大口過喉而入,蓮子心順著就衝了進去,一時還沒太多感覺。
但等他放下碗,那苦味就慢慢返上來了,楚沁眼看他表情瞬間扭曲,眉毛不受控製得直跳,忙道:“我給你拿塊糖?”
“……”裴硯想說話,可實在太苦了,苦到他嘴巴和舌頭都不聽使喚。又硬撐了一息,他終是忍無可忍地一把扶住額頭,拇指和無名指直按太陽穴。
楚沁傻眼看了他好半晌:“有這麼苦?!”然後就忙不迭地轉身往外走,“我這就去拿糖,三郎忍忍!”
她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外走,快走到門口時裴硯終於緩過來些,啞著嗓子強撐道:“不用……我沒事!”
楚沁扭過頭,眼見他被苦得臉色都不對了,眉心也還是皺著,卻在朝她擺手:“不想吃糖,算了。”邊說邊揀了兩顆蓮子仁丟進嘴裡。
又在莫名其妙地嘴硬!
她暗暗翻了下白眼,仍自回臥房打開了矮櫃,怕他甜的吃太多繼續上火,思來想去後打消了拿糖的主意,就隻揀了兩顆新製好的金桔蜜餞給他解苦味。
她自覺這樣正合適,因為蜜餞的甜味能在嘴巴裡留好久,金桔的香味也濃,解苦最合適了。裴硯看到那約莫三寸寬的白瓷方碟裡隻放了可憐巴巴的兩枚蜜餞,心裡卻直罵她摳。
她明明有一櫃子的點心,他可太清楚了!!!
於是第二天早上,裴硯報複性地把她的每種點心都拿走了一半。
然後再囑咐清秋和清泉私下裡補齊。
不出楚沁所料,這天胡大娘子再度差人來說不必過去問安,但是沒再尋彆的由頭,已然從暗示變成了明示。
可她打心裡就沒打算為了把權要回來去走這一趟,根本無所謂是暗示還是明示,便仍舊心安理得地在睦園裡歇著。
可她這邊心如止水,大房景園那邊卻替她著急起來。於氏眼瞧著婆母這麼日複一日地給睦園看臉色,但這位弟妹竟然還真能氣定神閒地不理這個臉色,心底一邊直呼佩服,一邊不安地將事情跟夫君說了。
裴烽是定國公的原配正室所生,胡大娘子雖是繼母卻對他也沒什麼成見,一直相處得不錯。所以他素來對府中這些彎彎繞繞並不上心,更不懂內宅之事,聽完於氏所言直愣了愣:“會不會是你想多了?”
於氏一陣無語:“母親待咱們是不錯,可三弟那些事你也知道,怎的還能這樣心大?弟妹這麼下去隻怕不是辦法,彆的不說,就說這睦園的事兒,她總不能一直不管呀。”
“有道理。”裴烽隨意應了句,心下卻覺楚氏的打算好像也沒什麼錯……不過還是說,“那今日再看看,明日若還是如此,你就去與弟妹聊聊。你就跟她說一家人低頭不見抬頭見,若她怕麵子上不好看,我們都可以幫她說說話,這點事相互遞個台階也就過去了,不必這麼僵著。”
“好。”於氏得了這話就有了主心骨,一邊點頭應聲,一邊已然琢磨起了明天如何跟楚沁談。
是以次日晨起,於氏先聽端方閣又說了不必問安的話,再聽說睦園那邊沒有過去的打算,就喚來侍婢幫她好好梳妝,打算去睦園好好走一趟。
然而這日卻是學塾休息的時候,裴硯自己習慣性地早起了,趁楚沁還在睡就背了會兒書。然後她一起床,他就踱回了床前,坐在床沿上笑著摸了摸她的額頭:“該起了。”
“嗯……”楚沁睡眼惺忪,腦子也還迷糊著,對他摸額頭這事一時也沒什麼反應,隻聽他又說:“母親那邊傳了話,說今日不必過去問安,正好,我帶你出去玩去。”
楚沁神情一震。
不必問安這事她心裡有數,但後一句足以讓她清醒過來。她啞啞地看了他半天,然後邊坐起身邊問:“去哪兒?”
裴硯思量道:“去東市逛逛可好?”
楚沁遲疑了半天,才慢吞吞地應出一個“好”字。
不是她不愛出門,而是這樣的結伴出行她上輩子是在孩子能跑會跳後才聽他提過。那時因為孩子愛玩,她便跟著一起去,很是順理成章,現下他這樣單獨與她提起來,倒讓她覺得怪怪的。
她反應了半天才勸服自己:兩個人出去玩一玩也沒什麼不好。
現在他們也才十六七歲呀!他日日讀書又那麼累,提這個要求一點都不怪。
裴硯見她點頭就暗暗鬆了口氣,接著便催她趕緊去梳妝。梳完妝兩個人又一起簡單用了些早膳,就讓王宇去套了馬車,一起出門。
就這樣,走到睦園門口的時候,兩個人剛好碰上過來勸楚沁的於氏。於氏定睛一瞧便隨口問:“這是要出門?”
“是。”裴硯銜著笑,“快七夕了,帶她出去走走。”
於氏聽得愣了一下,她好生打量了一下裴硯,隻覺他連氣色都不一樣了,整個人都明亮起來,從前浸染在眉梢眼底的那股沉鬱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