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沁冷不防地打了個哆嗦,緊接著就是手腳並用地推他。他心下腹誹她又炸毛了,強摟著她不鬆手。
她拗不過他的力氣,很快安靜下來,雙眸卻仍不安地盯著他,麵紅耳赤地喝問:“你乾什麼!”
“娘子怎的這麼凶。”裴硯輕哂,唇角勾出的那一點微不可尋的弧度看得楚沁發怔。
他摟在她背後的手不老實地摩挲著,語氣卻很真摯:“昨晚你讓人送來的雞湯特彆好吃。我一會兒讓他們再備一道,中午你嘗嘗看。”
楚沁聽著他的話,卻根本反應不過來他在說什麼。她被他這些小動作攪得無地自容,沒過腦子就道:“又不是我做的!你抱我乾什麼!”
裴硯:“……”
他複雜地盯了她半晌,慢吞吞發問:“那依你的意思呢?我去抱一下大廚?”
楚沁:“……”
她沒話說了,傻眼望著他。他驀然笑出來,得寸進尺地將她按進懷裡,手移到她腦後,漫無目的地揉。
她的發間蘊著淡淡的茉莉花香,很好聞。近來入了秋,府裡桂花初綻,桂花的香味變得常見起來,但桂花味甜津津的,聞得久了有時就覺得膩,她這點茉莉花的味道卻恰到好處,他將臉埋進她發間深吸了一口,愈發覺得沁人心脾。
楚沁可沒有他這樣的閒情逸致,她已經全然傻在了他的懷裡。
哪怕上輩子當了幾十年的夫妻,他們之間也從未有過這樣的舉動。的確,他們也有孩子,可生孩子……那就隻是生孩子而已呀!
他們會為了有孩子行周公之禮,但在她看來,那隻是例行公事罷了。每每那樣的時候,他們都隻是在按部就班地完成“分內之事”,然後就各自老老實實睡覺。這樣大清早“動手動腳”“摟摟抱抱”的事情,在他們之間從未有過。
所以楚沁一時間不僅很懵,還很不安。她想現下天都亮了,他總不能這個時候想做那種事吧?
“三、三郎……”她瑟縮著開口,嗓音緊張得發啞,“大、大白天的……你彆胡來……咱們、咱們不能……不能白日宣淫的……”
裴硯撲哧一聲笑了,他稍稍挪開了兩分,目不轉睛地與她對視:“你在想什麼?”
楚沁紅著臉甕聲:“天都亮了……不要動手動腳的!”
剛說完又覺他忽而湊近,他就像要故意氣她似的,又在她眉心啜了一下。
楚沁這回連後脊都繃緊了。
他的手掌好整以暇地撫過她的臉頰:“抱抱你怎麼了?你不喜歡?”
“我……”她張口,呼之欲出的話卻在喉嚨裡卡住了。
好奇怪,她竟然說不出她不喜歡!
這古怪的念頭讓她更加陣腳大亂。
好在裴硯沒再繼續招惹她,他又笑了笑便翻身起了床。揚音一喚,這會兒正當值的清泉立即領著婢子們進了屋,侍奉他盥洗。
裴硯隨口道:“一會兒拿銀子去膳房,讓他們再燉一盅昨夜的雞湯,晌午時給娘子送來。”
“諾。”清泉低眉順眼地應下。
裴硯掃了眼還在床上僵著的楚沁,又說:“換季了,一會兒開庫房看看有什麼好的料子,給娘子好好裁幾身新衣裳。”
清泉又應了一聲“諾”。
“屋裡的陳設也該換一換。”裴硯環顧四周,“夏日裡布置得清涼,你們換些適合秋天的東西來。大哥前幾日讓人送了一道繡紅楓的屏風,在我書房,搬來給娘子用吧。”
“諾。”清泉邊應聲邊禁不住地抬眼看他,心裡揶揄地想:什麼夏日布置得清涼所以入秋要換陳設是假,想給娘子多送東西才是真的吧?
送就送嘛,怎麼還不好意思!
但這話清泉當然沒說出來,她心領神會地等裴硯用完早膳離了正院,就帶著兩個小廝一起往書房去了。
書房的院子裡,王宇正盯著下人灑掃,餘光睃見人影下意識地一抬頭,見是清泉,立刻含著笑迎上前去:“清泉姑娘!”
“哥哥安好。”清泉福了福身,回思著裴硯方才的吩咐,不疾不徐道,“咱們娘子房裡的陳設是按著盛夏布置的,處處瞧著清爽。公子晨起時說這會兒入秋了,布置得換一換,又說書房裡有一麵大公子前幾日送來的屏風,好似是繡楓葉的?說讓搬過去給娘子用。”
那屏風剛送來不久,王宇聽她一說就知道指的是哪一麵,旋即一笑:“有!姑娘跟我進來吧,咱這就給娘子送過去。”
清泉應了聲“好”,就與他一同進了屋。二人一並穿過書房的外屋,走進內室,王宇一指立在內室門內的四折屏風:“就是這麵,搬吧。”
“……”清泉一看就傻了。
那屏風的底色是低調卻大氣的淡金色,質地細膩,薄薄的,正可將光線濾得溫柔。上麵的楓葉圖乍看恢宏,細看工藝又很精巧,瞧著像是先請名家繪製了圖樣,再著手藝上乘的繡娘繡出來的。
清泉看了半天,遲疑道:“這是緙絲吧?”
“是。”王宇點頭,清泉變得有些猶豫:“這給娘子搬過去……合適麼?”
王宇嗨了一聲:“一麵屏風而已,公子讓搬就搬唄。再說,大公子送來也是為了方便他用的,如今公子白日裡在學塾、晚上回來就去正院,在書房待得少了,倒不如擺到正院去來得實在。”
“這倒也是……”清泉思索著點了點頭。
這樣的到東西,要麼就珍藏起來,要麼就好好用,擺在無人問津的地方閒置才是暴殄天物。
她於是招呼隨來的那兩個小廝上了前,王宇也搭了把手,一並將這屏風抬去了正院。清泉眼見他們抬得吃力才發覺這屏風竟然還挺沉,再仔細一瞧——緙絲當然是沒什麼分量,可那屏風的邊框好像是金絲楠木的。
奢侈,太奢侈了!
清泉看得心裡都顫,心說國公府果然還是大戶人家。哪怕三公子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的,一送就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連身邊的王宇都是一副對此並不當回事的模樣。
這屏風搬進臥房的時候,楚沁正用膳。昨晚沒值夜的清秋這會兒也回來當值了,見清泉進屋,她正要催清泉趕緊去睡一睡,可視線掃過那屏風就卡了殼。
就連吃著粥的楚沁望過去的瞬間也僵了僵:“三郎說的是這個屏風?沒弄錯?”
“沒錯啊。”王宇老實道,“前幾天大公子送來的、繡楓葉圖的,就這一麵,錯不了。”
是不是太窮奢極欲了啊……
楚沁心裡直打顫。
她確是已在國公府裡過到第二輩子了,可上輩子她連口腹之欲都在無限克製,其他的各方各麵自然更要厲行節儉,那才像個賢妻的樣子。
一個擺在門前遮一遮內室的屏風而已,竟要用金絲楠木與緙絲來做,她想都沒想過。她素日所用的屏風都是最普通的那一種,白絹或者白綢繡些花,搭上紅木框一鑲也就成了。
楚沁訥訥地吃進去一口粥,僵硬地往下吞,差點沒給自己燙死。
於是王宇一走她就矜持不下去了,一路小跑著湊到屏風前,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半天。
比她更沒見過世麵的清秋和清泉臉上同樣驚異比喜色更甚,主仆三人一起沉默了須臾,清秋小心地出主意:“要不……要不擺到西屋去?”
裴硯晚上都在西屋讀書,東西擱到西屋,便當還是他在用。
楚沁下意識地就想點頭答應。若是在上一世,她必然已經答應了。
可這回她躊躇了一瞬,目光凝視著麵前屏風上堪稱驚豔的工藝,長長地舒了口氣,繼而坦然道:“可是我喜歡。”
她喜歡,她很喜歡。
清秋有些詫異地望了她一眼,啞啞改口:“那就……就留著?就放這兒?”
楚沁點點頭:“嗯,就擱著吧。”
三兩句話間,她恍恍惚惚地想起了許多舊事。定國公府到底門楣顯赫,這樣貴重的東西她上輩子就算厲行節儉不大愛用也見過不少,庫裡也放著不少。
其中更有那麼幾件,是裴硯送她的。那些東西無一例外都出現在他們成婚不久的時候,那時他摸不清她的喜好,隻五花八門地尋來了一些,有嶄新的西洋鐘表、有五彩斑斕的琉璃瓶子,還有許多古董字畫、玉器金器。
她那時也是喜歡這些東西的,隻是為了顯得溫良賢淑,每每看到那些東西她都淡淡的,端著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說自己不喜這些奢靡之物。
這樣一來二去,他自然就相信她不喜歡了。再送東西時他就開始投其所好,轉而挑選些既實用又不出挑的給她,她也會露出一副歡歡喜喜的樣子欣然接受。
這樣的日子三天五天能過,三年五年也能忍。到了十年二十年,就會真的成為一種習慣,也同時釀成一種無處訴說的壓抑,讓她不想則罷,一想就難免激起一縷後悔,覺得自己的生活不該是那個樣子。
如今,她不想再嘗一遍那份壓抑了。她隻想告訴自己喜歡就收著,她又不是配不上。
再說,若換做是她好好備了一份禮送出去,她想看見的一定是人家心生喜歡,而不是拒絕。
將心比心地想想,裴硯應該也一樣吧。
楚沁心下安撫著自己,說服自己順水推舟地將這屏風留了下來,殘存的一丁點不安就用“還禮”來遮掩好了。
可她也沒有真的去備什麼正經的“還禮”,因為那樣的禮尚往來顯得太客氣了,而裴硯明明白白地說過,夫妻之間不要那麼客氣。
那怎麼辦好呢?
楚沁心不在焉地琢磨了一上午,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竟然還是從吃上入手。
完了,一定是她這輩子太饞、太愛吃,慢慢把自己給養廢了。
楚沁愁從心中來,悲向膽邊生,再想下去居然還把自己給想餓了,終是戚戚地喚來清秋,告訴她說:“你下午去一趟膳房,跟他們說,晚上不必給我們備膳了。讓他們弄個烤爐來,再備些方便烤的肉和菜,湯和涼菜倒可以看著來點,我和三郎解解饞。”
清秋看著她沒吭聲,心說這事兒您真是大可不必拉著三郎,自己想解饞就直說嘛!
楚沁一看她這臉色就懂了,噝地吸了口涼氣,杏眼瞪圓:“我可不是為了自己。你看三郎送來的那屏風那麼貴重,我總也得意思意思,是不是?”
“奴婢又沒說什麼。”清秋小聲,轉而嬉笑一聲,趕緊跑了。
楚沁繃不住地也笑了兩聲,心裡低低地呸了一口,心情卻無比愉快。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放鬆了的關係,她覺得好像連清秋清泉都比上輩子活潑了不少。
上輩子的這個時候,她們三個都暮氣沉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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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從楚沁房裡溜出來後就拿了碎銀去膳房,她到膳房時時辰還早,章師傅正在屋簷下歇著沒事乾,正有工夫聽她好好說說楚沁的要求。
清秋仔仔細細說完就要遞錢,章師傅伸手就把她的手一擋:“不行,今兒這個不能收。”
清秋一愣:“怎麼呢?”
章師傅樂嗬嗬的:“事我保準辦好,但這錢我收了可遭雷劈。”
說完他就起身進了廚房準備剁肉,清秋沒明白他什麼意思,就跟個小尾巴似的往裡跟。
章師傅一瞧這小丫頭跟進來,笑得更厲害了,順手拿起放在灶台上的一碟子關東糖給她吃,邊吃邊道:“丫頭,你自己是不是不做飯啊?這做飯煎炸烹炒可複雜著呢,所以我們這一天到晚都忙得停不下來。楚娘子如今要的這點東西——切肉切菜,最多再醃上就完事了,這是讓我偷懶呢,我還收錢?我要不要臉啊?”
章師傅邊說邊扭頭看她,“老實人”三個字打在憨實的眉眼間。
清秋一聽這話好像也有道理,就不跟他爭了,和和氣氣地福了福:“那謝謝您,等到了時候我來取來?”
章師傅點了下頭:“忙你的去吧。”
清秋又道了聲謝,就退出膳房,回去複命。章師傅倒也沒客氣到要專門去送她,見她走了就自顧忙了起來,琢磨怎麼給睦園備東西。
這其中烤爐是最簡單的,府裡的貴人們雖平日不這麼吃,但每年總要出去圍獵幾回,圍獵時就會在外頭烤東西吃,爐子都有現成的,洗乾淨放好炭送過去就行了。
菜也不難,適合烤著吃的菜就那麼些。章師傅琢磨著香菇、玉米、韭菜、土豆片各來一碟子,再弄個長茄子從正當中剖開,刷上油,再配上事先加了鹽和小米辣翻炒過的蒜蓉,回頭放在鐵板上烤。
此外再弄幾個清爽解膩的涼菜便可。
最難的自然是肉了,烤肉這東西好不好吃一方麵看本身的肉質好壞,另一方麵就是看調味。章師傅左看右看,先挑了塊肥瘦均勻的豬五花,切了一盤子薄片,什麼都不放。又弄了一盤稍厚實些的梅肉,製了甜鹹口的醬料醃製。
然後他又用同樣的甜鹹料醃了一份牛肉,取的是牛胸肋骨的部位,既嫩又彈的那種。隻不過牛肉不似豬肉那麼好入味,他在肉上縱橫交錯地劃了數刀才醃。
接著鹽漬的瘦豬肉、雞腿肉也各醃上一碟,上好的三月灘羊的羊肉用油紙吸淨了血水就可以直接烤,邊烤邊灑鹽和辣椒孜然就挺香。烤蝦烤魚當然也要都備一份,吃燒烤嘛,就是要花樣多才熱鬨,摳摳索索就沒意思了。
就這樣,一堆東西在下午三點半時就送進了睦園。彼時楚沁正估摸著裴硯應該下學了就聽到聲音,還覺得他來得早了些,一回頭就見七八個小廝一起吭哧吭哧抬著東西往裡搬。其中隻有走在最前的兩個是搬爐子的,後頭的一人拎著兩個食盒,每個食盒裡都盛著菜和肉。
章師傅素來是個會辦事的人,能差出來替他辦差的乾活都麻利。走進正院,他們不必楚沁多費口舌就自顧忙了起來,知道這東西不可能在屋裡烤,路子就直接支在院中。一隻隻盛著烤肉的食盒姑且放去廊下,不忘在上麵堆滿了冰。
一切初步安置妥當,才有個十三四的小廝進屋回話,小廝笑吟吟地朝楚沁拱手:“楚娘子安好,奴是膳房章師傅的兒子,娘子喚奴小章便是。一會兒奴留在這裡幫娘子烤肉,娘子若需要什麼就開口吩咐。”
楚沁頷首,道了聲:“辛苦你了。”
“那奴先去生火!”小章再度拱手,就退出了臥房,楚沁扭頭看過去,透過窗紙看到他幾步走到爐子前點炭生火,一瞧那架勢就是老手。
四點出頭,裴硯走到了睦園門口。裴烽從學塾回景園,睦園也算是必經之路,兄弟兩個就經常結伴而行。到了院門口剛要道彆,裴烽冷不防地看到一縷細煙從院子裡飄了起來。
這會兒天色還亮,細煙漫向藍天瞧著也不太顯眼。裴烽於是仔細瞧了瞧,確定自己沒看錯,不由一把抓住裴硯:“三弟,你院裡好像走水了?”
“啊?”裴硯暗驚,先睇了眼兄長,又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很快也注意到那縷煙。
他隱約瞧出那個位置大約是正院,心弦頓時繃緊,繼而凝神細想,才又放鬆幾分,裴烽同時也回過味兒:“這煙倒不重,也不黑,更不見有人出來喊叫。或許不是走水,是院子裡在燒什麼東西?”
裴硯也是這麼想的,可心裡終是不安:“我進去看看。”他說罷就疾步往裡走,裴烽點頭:“快去吧。”
兩兄弟就此分開了,裴硯一路沒敢停,隻消片刻就入了後宅。行至正院門口定睛一看,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了。
院子裡紅牆綠瓦,兩側的銀杏正葉子金黃。楚沁悠閒地坐在廊下,是直接坐在那朱紅廊柱間的石階上,正一副托著腮笑吟吟的模樣。
裴硯的心弦莫名地被什麼東西觸動了,一時甚至有些恍惚。這一愣神的工夫,楚沁便注意到了他:“三郎回來啦?”
她一派輕鬆地站起身,信手撣了撣衣裙就向他迎過來。他猶自怔忪了一瞬,遲鈍地想起自己是為著那縷嫋嫋升起的煙霧才急趕過來的,視線便循著那煙霧的源頭望去,落在烤爐上。
“在烤什麼?”他困惑詢問。
“剛聲上炭,還沒開始烤呢。”楚沁眨了眨眼,銜著笑問,“咱們晚上吃烤肉,好不好?我托膳房備了好多樣,但不知三郎愛不愛吃。”
好端端的,吃什麼烤肉啊?
——裴硯覺得自己是這麼想的。
卻張口就是:“愛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