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楚沁不知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像他“妥協”的。總之第二天醒來時她隻覺得自己渾身酸軟,腦子裡也一團漿糊。
好在這天胡大娘子先她一步著人來傳了話,說自己身子不適,讓三個兒媳今日都不必去問安。
楚沁心裡當然知道這“不適”多半是假的,真正的緣故顯然是裴硯昨日拔得頭籌讓她不痛快了。可這樣的吩咐對今日的楚沁來說實在是再合適不過,因為她實在是爬不起來。
但不太巧的是,裴烽裴煜裴硯三人今日也不必去學塾,明麵上的說辭是胡大娘子慮及他們昨天在宮中忙了一整日,怕他們累。
不過楚沁覺得應該是怕學塾裡對這個結果議論得太厲害,索性讓他們先避一避風頭。
所以楚沁醒來的時候,裴硯正在悠哉哉地吃早膳。
他手裡拿著個豆沙包,卻不直接咬著吃,而是以一種很悠閒的姿態一塊塊揪著丟進嘴裡。見楚沁醒了,他笑了聲就起身走向床榻,揪下一塊豆沙包直接遞到她嘴邊:“餓不餓?”
“……”楚沁看了眼豆沙包,又看了眼他,“還沒漱口。”
“哦。”裴硯了然地將那口豆沙包自己吃了,接著就又道:“我幫你揉揉?”
楚沁的臉色一下子就又紅了,憋了半天,搖頭說:“我沒事。”
說罷她就起身要下床,看神情卻端是在強撐。裴硯知她麵子薄,見狀也不再多說什麼,隻將剩下的小半個豆沙包一口氣都塞進嘴裡,鼓鼓囊囊地噎著,騰出手來扶她。
楚沁下意識地掙紮了一下,但他仿若未覺,她想想到底作罷了。清秋清泉很快端來水來,她去洗臉漱口不免要彎腰,他就在身後幫她扶著腰。去梳妝落座又費勁,他又一語不發地扶她落座,倒很有一種說不清的默契。
隻不過雖有默契,房裡也還是太安靜了些,安靜得讓人尷尬。楚沁思慮再三,總歸找了個話題來說:“三郎,你這回……”
“叫名字。”他道。
楚沁一怔,他從鏡子裡看著她,重複了一遍:“叫名字。”
“……裴硯。”她乾巴巴地改了口,心裡腹誹他這回將這要求提前了好些年。
然後就聽到他說:“沁沁。”
她冷不防地打了個哆嗦。
那個哆嗦太明顯,裴硯看得笑出聲,搖搖頭,又道:“方才想說什麼,你說。”
楚沁努力緩和了一下情緒,擺著一副“說正事”的神情,再度啟唇:“我想說,你這回既然被東宮選上了,什麼時候開始去東宮當差?可需要住在宮裡?多久回來一次?”
裴硯道:“昨日我問了,說是十月初才正式當差去。按道理說每日都可回來,隻是太子若有什麼事著急要辦,難免要住在宮裡。”
楚沁點點頭,又問:“那學塾呢?是不是去不成了?”
裴硯一哂:“日後跟太子一起讀書,學塾不必去了。”
楚沁恍然大悟。上輩子她從未過問過這些事,她隻知裴硯三年後參加恩科一試即中,覺得他日日在太子麵前當差還有空做學問也挺厲害的,現在看來還是名師出高徒。
梳洗妥當,楚沁坐去膳桌前用膳,在她梳妝時一直杵在旁邊看她的裴硯也回到桌邊繼續吃,隻是總忍不住想弄點東西喂她。
比如豆沙包,他揪下小塊喂了她好幾次;比如米粥,他舀起來吹涼然後往她嘴裡送;再比如醬菜,他吃著好吃就想給她嘗,可他是空口喂給她的,她也沒過腦子就吃了進去,結果就被鹹得發苦。
一頓早膳就這樣在詭異的氣氛裡用完,楚沁被扶回床邊,正想躺一躺,清秋打簾進來稟說:“公子、娘子,景園的於娘子來了。”
楚沁悲從中來,正想不得不再撐一會兒好慘,就聽清秋又說:“於娘子說有些話想單獨跟公子說說。”
“好。”裴硯頷首,接著就給楚沁拽過了被子,“你歇著,我去見嫂嫂。”
說完他就大步流星地走出臥房,打算請於氏去廂房說話。
楚沁在他走後蓋好被子,倚著枕頭靠在床上小歇。這會兒讓她睡她也是睡不著的,這麼坐會兒正合適。
繼而在某一刹間,她突然想起來,在上一世的這一天於氏也來過。
那她知道於氏是為什麼走這一趟了。
她小歇了約莫半刻,裴硯就回了屋。她抬眼看過去,他走到床邊,坐下來看著她:“嫂嫂跟我說,我得了東宮這機會,母親不免要為難你。”
果然,她沒猜錯,這是和上輩子一式一樣的話。
她還仍依稀記得她是怎麼答的他。那時她含著再賢惠不過的笑容跟他說不會的,說胡大娘子又不是洪水猛獸,通情達理得很,不可能欺負他,讓他安心去辦他的事情。
然後再接下來的數日裡,她就獨自一人硬扛著胡大娘子的刁難,逆來順受地讓胡大娘子消氣兒,硬是一個字都沒跟他提過。
所以他那時大概便信了她,以為她真的沒受什麼委屈吧。
現下,想來胡大娘子的心情與上輩子是沒什麼不同的。區彆隻在於這幾個月來她從未像上輩子一樣花心思討好胡大娘子,所以胡大娘子若真打算給她氣受,大概會更變本加厲。
那種日子真不是人過的啊……
楚沁不能理解上輩子的自己是如何熬下來的,自也沒心思再擺那副賢惠大度。她直視著裴硯的雙眼,一字一頓道:“從母親一直以來的言行來看,必是會的。”
裴硯的神情黯淡下去,籲了口氣,半晌不言。
楚沁又問他:“嫂嫂怎麼說?”
他道:“嫂嫂說讓我日後多關照你,還說倘若你真在母親那裡受了委屈,我多哄你幾句也好。”
說著語中一頓:“可這種事隻是哄你有什麼用?我適才想了想……”
他說罷遲疑著攥住她的手,神色間也染上猶豫,好聲好氣地和她打商量,“我若這時候在外置個宅子,你敢不敢跟著我搬出去?”
楚沁雖然看他這神色就知道他要語出驚人,但聽到這主意,被他攥在手中的手還是打了個哆嗦。
他們上輩子搬出去獨住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是在如今的定國公——也就是她那雲遊在外的公爹去世之後。
當爹的去世,兒子們分家各自獨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京中各府都這麼乾。可如果父親尚在兒子就搬出去,便極易被人說是“不孝”,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楚沁心念飛轉,終是覺得兩害相權取其輕,即道:“不可!你剛謀得這樣好的差事,不能被人抓住把柄,家裡這點事……”
她咬咬牙:“我撐一撐。”
裴硯緩緩搖頭:“我想過了,搬出去住這事,我就借每日在皇宮與定國公府間往返太遠太累為由堵旁人的嘴,不怕他們議論。”
楚沁抿唇:“可還有比你更遠的呢?”
不說彆人,就說與他相熟的昌宜伯爵府家的公子霍棲便比他遠。他要搬去離皇宮近些的地方住,難道攛掇霍棲也搬?
裴硯卻說:“這你不必操心,我自會安排周全。東宮的機會難得我也清楚,斷不會讓人尋了機會將我逼走。”
這後一句話讓人心安,楚沁忖度著緩緩點頭:“若真有兩全其美的法子,便聽你的。”
“隻是要辛苦你。”裴硯頷了頷首,坦誠道,“如今在定國公府,大多數事情總還是母親操勞的。但我們若搬出去,事無巨細就隻能靠你,雖然咱們兩個的日子說來簡單,可畢竟還有滿院的小廝仆婢。”
“是啊,那些事可沒有想象中簡單。”楚沁一壁這樣說,一壁卻反倒銜起笑來。
那些事是不容易,尤其是剛上手的時候,事情既多又雜。
可是——她活了一輩子,練得最熟的也就是那些了!
她眨了眨眼:“慢慢來吧。就算眼下不遲早搬出去,分家也是遲早的事情,我總要學著來的。再說,隻消咱們搬出去,那些事情再棘手也都在咱們自己地盤上,不怕誰鬨出花來。倒是在這府裡雖然看似太平,卻日日都要提心吊膽,反倒心裡更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