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燉好的鮮湯單盛了一盅送進西院,餘下的儘給楚沁端走。
郭大娘子獨自回到東院歇了歇,然後就開始胡琢磨。難得楚贇這天回來的早了些,夫妻兩個一起用晚膳時,郭大娘子就將楚沁今日跟她說的事說了,楚贇聽完沒明白:“妻妾和睦,這不是挺好?我還怕沁兒受妾室的氣呢,那要是個乖巧的,咱們就不必擔心了。”
“你這是沒聽明白!”郭大娘子擰著眉,“沁兒可說了,她們也說不上處得多好。可如今有點雞毛蒜皮的事,她還要費心思安撫人家,你說這是為著什麼?”
一輩子沒妾的楚贇還是沒明白:“為著什麼?”
“……”郭大娘子無可奈何,語重心長地解釋,“我有孕的時候,家裡沒妾,你又沒心思納一個,有些事忍也就忍了。可若家裡有個現成的呢?若那也是你身邊正兒八經有名分的人,你熬得難受了,動不動念頭?”
楚贇一怔,想了想,若有所思道:“那是說不好。”
他一輩子沒納妾,一則是和郭大娘子合得來,二則是嫌納妾麻煩,雖說添個妾室沒有三媒六聘那些禮數,但萬一看走眼選了個品性堪憂的總也麻煩,所以索性不去動那個念頭。
可倘若家裡有那麼個人——那在妻子有孕的時候,這人能一解“所需”,又是身邊有名分的,那他也說不清自己會怎樣。
楚贇循著這個念頭蹙起眉:“你是怕沁兒難受?”
“是啊。”郭大娘子歎息,“倘使那裴三郎真是個風流公子,這事也就罷了,我看不止我,沁兒也未見得上心。可如今他們兩個郎情妾意的,沁兒又有著身孕,姑爺在這會兒寵起妾室,她能不難受?”
在郭大娘子看來,女兒既不喜歡那個妾室,卻又要顧及妾室的心思,十之八九就是裴三郎已經動念頭了,所以女兒不看僧麵看佛麵,不能不費心。
楚贇看看妻子:“那你怎麼想?把那妾室趕回國公府去?”
“你瘋了?!”郭大娘子瞪著眼拍桌子,“這是姑爺的院子,咱們過來小住,倒把人家的妾室趕走?哪有這麼辦事的?這不是給沁兒招禍嗎?”
“那怎麼辦?”楚贇攤手,“咱們當嶽父嶽母的,也不能攔著他不讓他見自己的妾啊。”
“你榆木腦子!”郭大娘子瞥他,看著他那副應付不來的模樣,不得不耐著性子與他分析,“你聽我說——我知道姑爺若去見這個安氏,那是人之常情。可看姑爺那個樣子,也不是個薄心寡性的主兒。他現下本就心疼沁兒,不會願意沁兒難過,若咱們這當嶽父嶽母的再待他好些,你說他行事時是不是就得多些顧忌?有的事忍忍也就算了?”
嶽父嶽母待他好,他就能在那種事上顧忌?
——楚贇想說,這不好使吧?
這終究也是男人,哪怕自己不納妾,也清楚納妾的男人心思是什麼樣。在這種事上,隻消裴三郎動了念頭,想去見安氏總會去見的。當丈夫的去見個妾又不是什麼錯事,不是錯事他“顧忌”什麼?
可這話剛倒嘴邊,他卻憋住了。
主要是若把楚郭氏的這個打算否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那還不如按楚郭氏的主意試試,萬一有用呢?
楚贇於是老老實實地點頭:“我覺得你所言有理。”
郭大娘子便近一步拿了主意:“那你再得空去逛集淘古董的時候,也瞧瞧能不能給姑爺買些東西。其他的事,我來。”
她說完就起身往外走,吃到一半的晚膳也不接著吃了。楚贇被她這架勢弄得一愣一愣的:“你乾什麼?”
郭大娘子頭都沒回:“我給姑爺也燉個湯去,燉上就回來,你先吃你的。”
“……”楚贇噎了噎,克製了幾度,還是心有不甘地說了句,“我可都好長時間沒喝過你燉的湯了啊!”
可他說晚了。在他克製的這片刻工夫裡,郭大娘子早就走遠了,根本沒聽到他的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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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裴硯跟父親吵了一架之後,反倒不必拖到天黑才回家了。隻是太子忙得不可開交,便將一些簡單的差事分到了幾個侍中手裡,他下了課又忙了一會兒,忙完便也天黑了。
將理好的幾份公文交給太子,裴硯就準備告退。太子卻叫住了他,笑道:“你娘子有孕是大喜事,但孤賀她不合適,隻當賀你,新貢進東宮的東西你挑幾件拿回去用吧。”
太子說完並不給裴硯推辭的機會,就讓人端了東西來。太子是儲君,每個月得的貢品都不少,裴硯左看右看,目光停在一隻檀木盒中,遲疑再三還是覺得這東西太貴重,開口時十分謹慎:“殿下,不知此物……”
太子點頭:“拿去吧。”
他如此大方,倒讓裴硯有些局促,他於是沒好意思再挑彆的,謝了恩便捧著那方木盒告退了。倒是太子有心,稍等了片刻就著人追了出去,又賞了些女兒家用的衣料首飾,隻說是太子妃賞的。
太子妃賞楚沁,合適。
一路上,裴硯將那木盒打開了好幾回,還認真琢磨了一下該怎麼給楚沁。他覺得這東西她肯定喜歡,可若將送禮的過程弄得太驚喜吧……又怕驚擾她安胎!
如此這般,他下馬車進門時臉上自是掛著笑,心下迫不及待地想去見楚沁。但剛邁進門檻,就聽到一個聲音熱情道:“公子回來啦!”
裴硯定睛一瞧,候在門內的是清泉。緊接著,便見郭大娘子從門房走了出來。
郭大娘子是將湯燉好就帶著清泉來門房等著了,這會兒見裴硯回來,她趕緊迎出來,裴硯連忙停住興衝衝往正院去的腳步,恭恭敬敬地一揖:“嶽母大人。”
郭大娘子笑意盈麵:“看你回來得晚,給你燉了道湯,送去沁兒那裡用小爐子溫著了。”
“什麼?!”裴硯受寵若驚,接著就是一陣五味雜陳——忙了一天回到家竟有長輩給他燉湯,他在定國公府都不曾有過這樣的經曆!
他趕忙道:“辛苦嶽母大人了。”
“都是自家人,客氣什麼。”郭大娘子滿麵慈愛,伸手在他肩頭拍了拍,“快去趁熱用吧。”
“……好。”裴硯好歹克製住了那份酸楚,與郭大娘子一起往正院去。正院裡,楚沁已盯著那隻溫湯的小銅爐半天了,被砂鍋裡飄出來的香味勾得不停地犯饞。
砂鍋丸子湯,母親做的丸子也特彆好吃。這湯燉得奶白,湯裡還加了粉絲……她明明晚膳吃得挺好,這會兒聞著味兒就又餓了。
她是礙於母親送湯時說的話才沒動——母親跟她說,裴硯天天早出晚歸多辛苦啊,這湯給他留著。
這話讓她覺得她若先吃一口很不厚道,隻得默念佛經等裴硯回家。可算等到他回來,她立刻迎了出去:“你終於回來啦!”
“想我了?”裴硯待她走近,伸手將她一攬。
“嗯……”楚沁應得有點心虛。
當然她也確實是想他的,但如此興高采烈,總歸是跟丸子有點關係。
鑒於嶽母在旁邊,裴硯的舉動謹慎了些。攬了她一下就鬆開了,改為拉著手一起進屋。
而後他在膳桌邊落了座,楚沁就親自跑去盛了湯。她盛了三碗,郭大娘子正好默不作聲地坐下來跟他們一起用這頓宵夜。
楚沁饞了半天了,丸子進嘴,心情痛快;
裴硯不大餓,每個丸子吃的時候都是一切兩半,一半自己吃一半喂楚沁;
郭大娘子心不在焉,隻淺酌了兩口湯就關照起了裴硯,絮絮叨叨地問他:
“累了吧?”
“在東宮忙不忙啊?”
“回來這麼晚?晚膳用沒用啊?”
“哦,用了?那東宮的飯菜合口味嗎?”
裴硯始終含著一縷淺笑,一一作答。他本就是生得好看的,這樣溫和含笑的樣子莫名透出一種長輩喜歡的乖巧,本是有意來替女兒籠絡他的郭大娘子不知不覺就看這個女婿更順眼了,笑容愈發欣慰:“我心裡知道,東宮的差事斷不會是簡單的。但你現在年輕,迎難而上地搏一把也好。我們當長輩的幫不了你們什麼忙,隻是衣食住行上若有什麼想要的,你隻管跟我說。我在家閒著也是閒著,正可幫你們置辦了去。”
郭大娘子這話說得倒是當真的,她雖不止楚沁這一個孩子,卻隻這一個是女兒,也就這麼一個是“嫁出去”的,最讓她擔心。她隻盼女兒能過得舒心些,若能幫他們都打理妥當,她這個做母親的多操勞些也沒什麼。
她卻不知道,這話在裴硯心底引起了怎樣的起伏。
原來有長輩關照自己是這種感覺。
他的祖母倒是也很關心他,可終究是見麵的時候不多,祖母便也不會開口說要幫他打理衣食住行。
感動之餘,裴硯局促地發現,自己竟不知該如何接郭大娘子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