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崢認為,自己已經做得仁至義儘,甚至是慈悲了。
他完全可以沒有任何告知便將花妖的記憶抹去,就算直接取了性命也不為過,一個低微的妖,在他麵前與螻蟻毫無區彆,他誅殺過那麼多妖魔,不差這一個。
可他現在不但好言相勸,還給予饋贈,花妖但凡懂事一點,都應該感激涕零,老老實實回家待著,絕口不提此事,讓這段本不該存在的情緣悄無聲息地湮沒。
他等著對方的一聲應允,卻隻有滿堂的寂靜,讓他漸漸有些不耐,事已至此,花妖還在貪念什麼。
他垂下眼,瞥見自己的袖子依舊被對方緊緊抓著,更是心聲煩躁,正欲甩開,卻掃到抓著他的那雙手,因為抓得太緊,以至於骨節十分明顯,更顯得纖細,抬起時微微露出了一小截皓白的腕。
他的注意力就這麼被轉移了,忘了自己要做什麼,隻是看著那雙手出神,他很喜歡阿初的手,細膩而綿軟,和花瓣的觸感尤其像,包在掌心裡,仿佛攥著一朵花,他會讓阿初坐在自己懷裡握住自己,滋味便跟上了天一樣銷魂。一開始阿初是極為不願意的,哭哭啼啼掙紮著,是他半哄半強迫了好幾次,兩個人都得了趣,才使得阿初慢慢適應了下來。
心魂一蕩漾就有收不住的意思,他幾乎又要忘了自己是誰了,還是阿初驀然開口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
“你騙人。”阿初的聲音不大,還殘留著含糊的哭腔,卻十分篤定,“你就是阿葉。”
“現在已經不是了。”鬱崢收回目光,冷冷打斷他,“以後也不可能是,你聽不懂麼?”
“騙人。”阿初固執地堅持自己的想法,抬頭直視他的眼睛,放緩了聲音,字字清晰問他,“你如果不是阿葉,那你方才,為什麼要來救我?”
他被那位神君捏在手裡命懸一線時,沒有絲毫反抗,因為他知道,夫君一定會來救他。
果然,他沒有想錯,在鬱崢來救他的那一刻,他就確定了對方的身份。鬱崢就是阿葉,是他的夫君,是會將他完美保護起來的人。
鬱崢再次僵住,被這個事實堵得想不出任何話語反駁。
“你還抱我了。”阿初揚高了聲音,語調也帶了絲輕快,砸下了最後一道重錘。
抱了一下也是抱,鬱崢若不是阿葉,為什麼要抱他?
大概是被砸暈了,鬱崢依舊沒有反應,印證了阿初的猜想,他眸裡還含著淚,眉眼卻已經歡喜得彎起,迫不及待地挨得更近了,理直氣壯地抱住了對方的胳膊,巴巴兒仰著臉一眨不眨看著鬱崢。
他就知道,阿葉是在跟他開玩笑,又在跟從前一樣哄騙他,喜歡看他著急,好在他不算傻,一下子就戳穿了對方的騙局,讓阿葉無話可說。
鬱崢被他抱住的時候,身體微微顫了一下,終於反應了過來,飛快將自己的胳膊抽回,十分厭惡地把阿初甩開。
阿初整個人都是黏在他身上的,被甩得猝不及防,力道一下子反彈了回來,以至於他直接跌坐在地上,手掌撐著地,疼得眼淚又“唰”得湧了出來。
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推懵了,他定定望著鬱崢,唇瓣微啟,卻是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眼睛也是圓而水潤的,像受到了驚嚇的小貓,一副不知做錯了什麼事的模樣。
世界在他眼中凝固住了,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感覺到了疼,不止是被摔到的地方疼,哪兒都疼,心裡,身上,沒有一處不是疼的,難受得他喘不過氣來,隻是懵懂著睜大了眼睛,想讓眼淚聚在眼眶裡不掉下來,可惜並沒有如願。
鬱崢也有些意外,他急著將自己抽離,不想直接把人甩倒在地,下意識想要去扶,身體剛要彎的時候,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他沒去看跌在地上的阿初一眼,心裡卻不自覺勾勒出對方此刻的模樣,一定又在哭了,會用那種懵懂且委屈的神情凝望著自己,他甚至能聽到眼淚掉落的聲音。
他的視線定格在前方,那裡是兩扇軒窗,可以看見外麵繚繞的雲靄,窗兩側懸掛著兩幅字,是他親手題上去的,一邊寫著“平心”,一邊寫著“定氣”。
平心定氣,黑漆漆四個字將他煩雜的心和已經勾勒完成的阿初的樣子徹底抹去,不留一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