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重新湧了進來,繾綣的雲靄被吹散又聚攏,反反複複,於是那被擱置在地上的儲物袋也時隱時現的,像天邊閃爍的星。
天權回到書房雲台的邊緣,看見鬱崢還站在原來的位置沒有動過,連姿勢也沒變一下,仿佛丟了魂一樣,心裡覺得怪異,麵上依舊不顯:“帝君。”
他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回應,瞥了一眼,還是那副落魄模樣,覺得大概是真丟了魂了,猶豫了一下,便假裝沒注意,照常彙報:“帝君,那花妖執意不讓任何人護送,說自己有隻靈橋,要騎著回去。”
“不送就不送,難道我想送他。”鬱崢聽到他的話,似乎終於找回了自我,回複的聲音十分冷硬,甩袖轉身,步入了書房,“他要自己走就自己走,誰也彆管。”
天權懷疑自己聽錯了,總覺得帝君的語氣帶著惱怒和賭氣的意味,是之前從來沒有過的。
他低低說了聲“是”,卻猶豫不決起來,追隨帝君這麼多年,頭一回揣摩不透帝君的真正意思,想了想,還是傳音讓暗中跟隨護送的玉衡回來,不要再去管那花妖的生死福禍。畢竟他私心認為,帝君還是跟前緣斷了的好。
鬱崢踏入房門之後,又想起來什麼停頓住,等天權離開,才折返到雲台上,垂眼凝視著那靜靜躺在雲霧中的儲物袋,沉默良久,最終彎腰將儲物袋拾起。
儲物袋被阿初握了很久,可惜現在體溫早散了,入手冰涼一片,倒是染上了一點花香,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他必須要緊貼著鼻尖才能嗅到。是獨屬於阿初的花香,像是被春日的陽光晾曬過的暖甜,纏綿而溫柔,曾經縈繞了他整整七年沒有斷過,讓他沉淪其中,無法自拔。
香味實在太淡,需得不斷貼緊細嗅,仿佛上了癮一樣,直到他坐回書桌前,再怎麼貼緊也嗅不到了,才猛然驚覺自己在做什麼,頓時跟被燙了手似的,立馬將儲物袋扔在書桌另一端。
他神情變得陰鬱起來,垂眼盯著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自己剛才在做什麼。
怎麼會這樣?他是瘋了麼?
心口還疼著,他下意識按住自己的胸膛,覺得心跳比平日都要劇烈。
同心鈴的影響太大了,剛才兩個人離得那樣近,同心鈴就在不受控製地搖晃著,他也能清晰感受到阿初的情緒,仿佛被按在冰冷的湖底,身上纏滿了水草無法掙脫,恐懼而絕望,心被人撕扯成一片一片似的疼,以至於他也被連帶著疼起來。
明明都恐懼成了那樣,還是冷靜地跟他說了好多話。
他不知道在阿初那邊自己的情緒是什麼樣,大概是無法被感知到的,因為那時他成了無知無覺的木偶,情緒都是被對方拽著走的。
阿初說了什麼呢?他好像記得,又好像不記得,隻清楚自己當時的臉火辣辣的疼,阿初的每句話都變成了巴掌結結實實打在他的臉上,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卑劣無恥的小人,連直視阿初的資格都沒有。
阿初生氣了。
他從來沒有看過阿初那般模樣,如同麵對一個陌生人,疏離且冷漠,身姿挺拔如鬆,不可摧折,好像阿初才是高高在上的那個,而他是被施舍的對象。
不,不是對待陌生人,阿初對待陌生人也是溫和的,會帶著清淺又有些羞澀的笑,細聲細語說著話,從未有一絲不耐煩。
阿初生氣了,一定是生氣了。
阿初是不會生氣的,過去七年,他從來沒有見過對方生氣的模樣。
他還記得很久以前——那時他和阿初還沒有成親,甚至互表心意也沒有,隻是十分朦朧而青澀的微妙感,天空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雨絲如銀線,落在身上輕得像是蝴蝶的吻,阿初最喜歡這樣的雨,高興地化為原形在院子裡紮根,快快樂樂讓雨絲澆灌在身上。可他偏偏不讓阿初舒服,故意撐著傘替阿初擋住雨,阿初便邁動根莖一點點挪到傘外,他等阿初挪出去後,又不緊不慢地追上,再次將傘打在阿初身上。
阿初默不作聲挪了大半個院子也沒躲開,最後隻能耐心跟他解釋著已經說了許多遍的話:“我是花,需要雨水的。”
他回答:“我知道。”
阿初問:“那為什麼還要給我打傘?”
他坦然承認:“因為我在故意跟你作對。”
阿初想了很久也沒有想通:“我惹你不高興了麼?”
“沒有,就是純粹使壞。”
阿初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無奈地歎了口氣,放棄了淋雨,變回人形,坐在屋簷下,伸手接簷下滴落的雨水,神情平靜,沒有半點不快。
阿初就是這樣的好脾氣,怎麼招惹都不會有半點怨言,甚至聲音都不會抬高,從不與人吵架,從不與人結怨,他是最柔和的一朵小花,在無人處安安靜靜綻放著。
可越是這樣越容易讓人想欺負,他那時就跟著了魔一樣,阿初做什麼他都要作對,讓阿初的視野裡隻能有他,隻能圍著他。阿初被欺負狠了,也會有一點脾氣,獨自坐著不理他,但隻要他稍微一哄,就會立刻回心轉意,拋掉那點不高興,跟他和好了。
同心鈴又在蠢蠢欲動,鬱崢心頭猛然一跳,察覺到自己竟不知何時陷在了回憶之中,急忙收斂意識,平心定氣,強行將自己拉回來。
他沉著臉,起身轉向後麵的靜心室。
同心鈴的影響太大了,竟然讓他不知不覺在回憶那應該被斬斷的過去,當務之急就是將同心鈴封印起來,不要再受到影響,不要再感應到阿初的心。
他的封印脆弱得可笑,一點花香就能扯破,這回一定要嚴陣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