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重重跌在了湖畔,撲麵而來的水汽讓他的大腦產生了嚴重的眩暈感,不由用手扶住額頭,耳朵裡灌滿了轟隆隆的水聲。
浩蕩的水簾一眼望不到邊,自湖麵噴薄而出,直直衝向天際,源源不斷,形成巨大無比的水柱。阿初從來隻知道水往低處流,從未聽說過水還能流上天,儘管已經難受無比,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
亦宸站在他旁邊,靜靜地俯視他,有如實質的目光讓他漸漸回過神來,想起了這是什麼地方。
天上水……是紫川飛瀑!
朝天雀不止一次叮囑過他,昆吾山的瀑布是妖怪絕對不能接近的,因為紫川飛瀑是至純至潔的天上水,可以讓大部分邪祟消弭於無形,雖然沒有邪念的妖算是靈物,但也會受到很大影響,他法力低微,若是承受不住飛瀑的靈氣,便是魂飛魄散也並非沒有可能。
紫川湖附近沒有任何活物,隻有滿地瑩瑩砂礫,微微泛著淡紫色的光。
天上水的靈氣果然讓他難受無比,隻是在湖邊,被彌漫的水汽包裹,已經渾身撕裂一般疼痛,仿佛魂魄也在被無形的手拉扯著。
他很疼,實在太疼了,疼得他忍不住晃動了同心鈴。
同心鈴的感應消失過一段時間,但是昨晚又出現了,說明鬱崢還是願意理他的,或許現在也會。
他不相信鬱崢放自己離開後又反悔殺自己,亦宸很有可能是眼裡容不下沙子,自作主張取他性命。
鬱崢到底是阿葉,或者說保留了阿葉的一點痕跡,至少會願意留他一條活路。
他還是放不下舍不得,還是在隱秘地期盼著,期盼著鬱崢會像昨夜一樣,出現在他麵前,替他擋住死亡和危險。
疼痛瘋狂撕扯著他身體的每一處,他的眼睛從乾涸到濕潤,還在執著地晃著同心鈴。
他盼啊盼,直到把心盼入了穀底。
同心鈴得不到任何回應,鬱崢早已把鈴鐺封印住,不會再理會他半分。
他終於明白,亦宸的行為是得到默許的。
他強忍著疼痛,維持著麵上的淡然,和亦宸對視著,微微一哂:“神君帶我來這個地方,是要在這裡讓我消失?”
“紫川湖中的水可以淨化一切邪祟。”亦宸默認,“你在紫川湖中消散,就是最乾淨的。”
“好一個‘乾淨’。”阿初隻覺荒謬,生平第一次說了諷刺的話,“在聖水麵前行殺人滅口之事,讓無辜的水代替罪行,這就是你們神的‘乾淨’?”
亦宸漠然道:“你本就不該存在,‘消失’是你最好的歸宿,何來的罪行。”
“我已經答應過帝君,和往事就此斷絕,再也不會糾纏半分。”他說話速度很慢,儘量讓自己的言語通暢,不露怯意,“我無意攪亂二位的美滿,即使是這樣,二位也容不下我麼?”
人心變了,就是變了,回不來的。
亦宸沒有回答,隻緩緩蹲下身,捏起阿初的下巴,認認真真瞧著阿初的臉。
為什麼呢?他想不通。
麵前的花妖卑微柔弱,除了一張臉,再也找不出其他優點,可是鬱崢活了幾千年,見過多少絕色,再美麗的皮囊在其眼裡也是枯骨,又如何會為皮囊所惑,怎麼會為了一個花妖心神不寧,失了儀態?
他的目光漸漸沉了下去。
失了記憶的鬱崢是另外一個人,所以不能作數,鬱崢還是那個鬱崢,不會為任何人心動。既然鬱崢說了是孽緣,那便是孽緣,孽緣不該存在,花妖也不該存在,這就是鬱崢的意思,他是在按照鬱崢的意思做事,他沒有錯。
他沒有錯。
“隻要你活著,他就有把柄在世上。隻要你活著,我二人遲早會離心。”他盯著阿初的眼睛,不緊不慢說了最後的話,“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存在。”
亦宸的手指冷如寒冰,讓阿初整個人都變得僵硬而遲鈍,他捂著額頭的手慢慢垂落下去,又無意識覆在了小腹上。
濃鬱的死亡氣息在向他逼近,他按著小腹,非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