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疑慮(1 / 2)

無間血池位於生界的東邊,被極欲海包圍的一小塊大陸間,這裡也是曾經的魔界,兩千年前結界剛剛破碎時,魔尊司冥挖了一個巨坑,從各界搜羅來數千人丟在坑中虐殺,所流的血硬是將坑填成池,用血池幾乎凝成實質的怨氣和恨意助自己度過瓶頸,比肩天地。

亦宸記得自己上一回來到無間血池,正是在那場混戰中,他和幾百位仙神被已經失去理智瘋瘋癲癲的司冥俘虜,丟在血池裡折磨得死去活來,彼時無間血池接近成型,隻要將他們這些仙界的存在煉化,司冥就能達到目的。

六界混亂不堪,仙界天界自身難保,沒有人會來管他們的死活,他在一片悲哀的哭泣中心如止水,平靜而無望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所以當鬱崢出現的時候,他便被那道純粹的金光刺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以為是瀕死前的幻覺,直到紛亂的劍影將司冥的頭顱斬下,血池中的眾仙神紛紛逃脫,對著空中的鬱崢俯首拜謝,他才慢慢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得救了。

大概是因為隻有他一個人還懵懵懂懂留在血池裡,鬱崢注意到了他,用化為繩索的金光將他從血池中撈了出來,丟在眾人之中,又匆匆離開,趕赴下一個戰場。

這是戰神的職責,所救的也不是他一人,對方甚至也不會對他留下任何印象,但就是那時起,“鬱崢”這個名字以及所代表的形象,才在他心中由遠變近,從虛無變成具體,而他也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仙開始拚了命往上爬,希望有一天能再次見到那道金光。

亂世磨人,但機遇也多,他經曆重重坎坷,苟全性命,終於成為了神君,又在百般謀劃中獲得了留在鬱崢身邊的資格,也算是無言相守。

千年後,已經成為高貴神君的他又被丟在無間血池中,恍惚中竟有種隔世之感,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他的脖頸已經斷裂,頭顱搖搖欲墜,身體一入血池,便被積攢千年的怨與恨纏住,掙脫不得——雖然他也沒想要掙脫。

鬱崢將他無意中扒在岸上的手踩住,碾了兩下才將他的手踢下去,隨後蹲在血池岸邊,猩紅的眼眸凝望著他,平靜問:“疼麼?”

純淨的神君浸入魔界汙穢的血池,和妖落進紫川湖一樣,都會受到極端的痛苦和折磨,隻不過一個是被汙染,一個是被淨化。

亦宸的身體已經完全被暗沉的血吞沒,隻留下一顆不停晃動的頭顱飄在池麵,那顆頭顱聞言卻笑起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說起了毫不相關的從前:“當年是你將我從這裡救出去的,現在又將我扔進來,也算是讓我把欠你的都還了。”

他露出了懷念和傷感的神情,唯獨沒有痛苦。

鬱崢道:“我怎麼不記得。”

亦宸道:“你自然不會記得這種小事。”

鬱崢沒有說話,似乎並不想跟他扯太遠,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用威壓將他一點點按入水池。

“你要將我淹沒,想看我慢慢爬上岸,再把我踢下來,一遍又一遍,讓我嘗到他所經曆過的痛苦麼?”那顆頭顱的唇已經沒入血池,卻依舊能發出聲音,不僅沒有痛苦和絕望,反而充滿愉悅和快意,“不可能的,你注定報複不了,無法讓他經曆過的再讓我經曆一遍。”

“因為我從不對你抱有希望,也早已預料到這個結局。”他隻剩下,“不像他,他到死都以為是被你殺的,他是帶著無邊的恨意死的,比起身體上的折磨,心受到的傷害才是最大的。”

他似乎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說的每一個字都能精準地戳中鬱崢心裡最疼的地方:“你再怎麼折騰我,也彌補不了他半點。”他放輕聲音,“更何況,他已經死了,你將仇恨轉移到我身上,不過是在慰藉你自己罷了,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在血池吞沒了他的眼睛前,他看見了鬱崢愈發痛苦而扭曲的臉,感受到了更加瘋狂墮落的威壓,於是產生了更大的報複的快意。

他恨的不是鬱崢沒有對自己產生情感,他恨的是鬱崢會對彆人產生獨特的情感。

高高懸掛在天上的太陽,當施澤萬物,而不應該成為某一個人的專屬和私有。

頭顱徹底沉入血池之中,又被看不見的手一點點拎起來,直到整個身體完全浮於池麵,再一點點進去,如此反複。亦宸渾身沐浴著鮮血,頭發也被汙血打濕,黏黏膩膩貼在臉上,屬於神君的純淨靈氣在被飛快汙染著。

他身上的也是金光,隻不過鬱崢的光芒來自於萬物源始的太陽,他的力量隻是借了火石,看起來相似,卻有著天差地彆。

“你看你現在的樣子,和喪家犬有什麼區彆,這還是你麼?”雖然是受折磨的那個,亦宸汙穢的臉上卻看不見任何狼狽,反而用輕蔑的目光俯視岸上晦暗不明的鬱崢,語重心長道,“是他把你害成這個樣子的,鬱崢,他在害你,他遲早會將你拖入萬劫不複之地。我殺了他,是為了你好,我沒有錯,就算你殺了我,我也沒有錯。”

他沒有錯,花妖害他的太陽沉入黑暗中,是世上最卑劣危險的存在。

汙血侵入了他的神魂,讓他疼得話也說不出來了,隻能看著鬱崢的身體在不住顫抖,心卻是暢快的。

鬱崢猛然抬起頭盯著他,似乎在思考要怎樣才能使他遭受更多的磨難,碎屍萬段也不為過。

他毫不畏懼地迎上那雙危險但痛苦無比的眼,身體在血池中沉沉浮浮,於是聲音也一會兒沉悶一會兒明朗:“還有一件事,我沒有告訴你,你也從我的記憶裡看不到。”

大概是想站起來,但因為被刺激得太狠,渾身失了力,鬱崢身體隻晃動了一下,險些仰身倒下去,到底沒有站起來,整個人如同失魂的木偶,比他還要搖搖欲墜,在死亡的深淵邊徘徊。

他揚起唇角,唇邊掛著的血汙隨著這個動作而緩緩滴落:“花妖,他懷了你的孩子,但他並不能確定,所以之前一直沒有告訴你。他此次來昆吾山找你,便是要將這件事與你分享。”

他是從花妖的記憶中窺探到這個秘密的,並沒有表露出來,鬱崢挖走他的記憶,隻能看到他的所見,看不到他的所想。

“作為朋友,我還沒有來得及恭賀你,現在補上還來得及麼?”他善意地詢問了一句,又自作主張道喜,“鬱崢,恭賀你喜得貴子啊。”

鬱崢瞳孔驟縮,不受控製地急促喘.,息著,身體搖搖晃晃,勉強站立了起來,聲音喑啞如鋸木:“你說,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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