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尼·溫烈是浪漫古典主義畫家,據說這幅《少女的花園》是他畫給心儀的姑娘,想向她表達自己濃烈的愛意。
霍硯舟看著白色的織花布料上洇出的一小塊水痕,明顯比周圍都深了一個色度。
這於霍硯舟而言的確是一幅世界名畫,一如設計師是文尼·溫烈的絕對擁躉,並心甘情願為此獻上虔誠的親吻。
文尼·溫烈的畫筆之下藏了一個少女的花園,玫瑰與鳶尾擁吻,百合與風鈴草交纏,晨曦的薄露落在花瓣上,嬌豔欲滴。
這薄白之下同樣藏了一個從未被人探訪過的花園秘境,霍硯舟是第一個窺見它全貌的人,比溫烈筆下的秘密花園更加嬌豔,更加鮮活,更加令人心馳神往。
在這樣更深露重的春夜裡,羸弱的嫩芽上掛著盈盈露水,隻是輕輕一碰,就搖搖欲墜,脆弱得不堪一擊。
“霍硯舟。”
女孩嗓音輕軟,喊他的名字。
“霍硯舟……”
“我在。”
阮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覺得自己好像陷進了一個全然陌生的空間,觸不到的四壁,走不儘的前路,周身似有溫涼的海水將她一點點輕揉擠壓,可也僅僅在皮膚上留下淺淺的水澤。
原本是溫熱的,暴露在空氣裡,就變得微涼。
她出不去,整個人完全被困在混沌的空間裡,連呼吸都變得越來越密,越來越快。她想要攀附什麼,或者衝破什麼,但周身無力,快要滅頂。
終於,唇上落下溫涼,像是渡了一口氣給她。
“霍硯舟,你救救我……”
唇齒間的細語,像是夢囈。
“霍硯舟……”
“不怕。”霍硯舟輕吻她的唇角,“我幫笙笙。”
可被困在這樣的地方,想要出去哪有那麼簡單。
霍硯舟觀察良久,摩挲到一處不甚明顯的凸起。
“是這裡嗎?”他問。
阮梨搖頭,顯然不是,不對,肯定不是。
霍硯舟卻用指腹按上去。
誠然,這的確是一個開關,隻是阮梨不知道。這是打開密閉空間的必經之路,能幫她衝破眼下的阻滯。
它自有一套秘術,需以指為引,極儘耐心,上下求索。
霍硯舟顯然在這方麵天賦異稟,完全可以無師自通。
阮梨卻覺得不對,胸口起伏,她呼吸越來越急促,幾乎快要窒息。
“霍硯舟……”她喃喃著他的名字。
是他的名字,不是彆人。
她變成眼前的樣子,是因為他,不是彆人。
“笙笙聽到水生了嗎?”
淺淺的水聲,於闃寂的空間裡格外清晰。
藏著不為人知的密道。
阮梨搖頭,抬手去咬自己的虎口,腦中似有潮湧,一波疊著一波,她想讓自己的清醒,用痛感代償。
“笙笙。”
霍硯舟去捉她的手腕,阮梨卻拚命地搖頭,拚命地扭動,隱隱有嗚咽聲。
“霍硯舟,你這個大騙子。()”
白皙的虎口被咬出一圈淺淺的牙印,再重一點就要咬出血痕。霍硯舟又怎麼可能允許她這樣傷害自己,他扯過一旁的白綢細帶,將阮梨的雙手手腕並住。
白綢一圈圈纏繞,墜在末端的珍珠一蕩一蕩。
不可以……?[(()”阮梨似細聲啜泣,她想要一個痛快,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漫長的、無邊的,像墮入永夜。
“笙笙不可以傷害自己。”霍硯舟將綢帶交叉,在她細白的手腕上係了一個結。不緊,不會弄傷她,卻也完全無法掙脫。
阮梨有些急,開始胡言亂語,“你說走就走……不給我打電話,也不給我發短信……”
她口中喃喃,因為不舒服,並在一起的膝蓋輕輕地交搓著,身體想要蜷起。
混混沌沌的語言,整個人像是仍然不太清醒。
“笙笙。”
霍硯舟輕喚她的名字,似是將阮梨從恍惚中扯回大半,“霍硯舟,不舒服,難受。”
說到這裡,她眼角真的嬌氣得有眼淚滾落,看來真的是委屈得要命。
“我知道,我幫笙笙,好不好?”
阮梨找不到出路,手又被縛著,纖長的眼睫貼在一處,像蝴蝶孱弱的翅膀。
視線所及之處已經是一汪水澤,秘境之地的第一扇門已經敞開,第二扇還緊緊閉合著。像是被施了幻咒,生出蠱惑的芳香,誘著造訪者去一探究竟。
霍硯舟緩緩探進。
新的秘境,如澤國貝蚌。
所經之處泥濘潮濕,卻又柔軟溫熱,霍硯舟小心翼翼探求,不疾不徐,耐心充足。
他聽見阮梨喊他的名字,要他停下來,不可以再繼續。若是換成平時,他會停下,會聽她的。
但現在,他隻想按照自己的方式來。
在這件事上,他不會聽她的,他一貫的掌控欲占了上風,習慣主動,習慣俯視。
霍硯舟想起那年的夏夜,阮梨和孫媛幾個十八九歲的孩子說要去畢業旅行。當時恒遠深陷派係鬥爭,霍靖誠不允許霍明朗一個人出遠門,擔心被有心人利用,給霍家招來麻煩。
不得已,他們最終選了去隔壁津市的海灣露營,父親讓他跟著一起去,一來他雖是長輩卻和他們的年齡相差不大,有他隨行,家中也可安心;二來他正好可以借此機會暫時從集團的內鬥中抽身,不必打草驚蛇。
那一次的濱海露營,大約是環境輕鬆,阮梨對他遠沒有在霍家或者公司那樣拘謹。他們幾個人一起搭帳篷,一起燒烤,一起圍坐在火邊看星星,一群少年人興致勃勃地聽他講這些年在國外讀書的事。
也是那一晚,他在海櫚樹下打電話,阮梨不知被樹叢中的什麼小動物嚇到,直接跑過來跳進他懷裡。
“六叔!”
那是他們第一次身體接觸,少女溫香,受驚地躲在他懷裡,纖細的手臂緊緊
() 圈著他的腰。
她像是嚇得要命,連授受不親這樣的規矩都拋諸腦後。
忘記了他是異性,他是長輩,隻有八歲的年齡差。
身體微僵,但他還是抬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六叔在。()”
短暫的驚嚇過後,阮梨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連忙鬆手從他懷裡退出來,驚慌又無措地看著他,凝白臉頰緋紅一片。
“我……我……”
她語無倫次,最後乾脆紅著一張臉跑了。
那一晚,他在帳篷裡輾轉難眠,隻要闔上眼,眼前就是女孩子慌張又臉紅的樣子,她的眼睛那麼亮,清湛湛的眼底像是藏了星星,烏軟的發絲沾染馨香,身體也那麼軟。
他過往二十六年的人生裡從未對任何一個異性生出這樣的旖旎,以至於半夢半醒間全是她嬌豔動人的模樣,淺淺的聲音,叫他六叔。
他是在一片濕濡中被迫醒來的。
那是身體正常的反應,他卻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無法接受。
之後回到京市,他便刻意回避,隻要有她在的場合,他通通都不會出現。可即便是這樣,每一個午夜夢回,全是她的身影。
他深陷其中,無法脫解,清醒地看著自己沉淪。
一如現在。
阮梨卻像是快要受不住這混沌空間裡的窒息感,細聲啜泣起來。
她像是陷入光怪陸離的夢境,整個人被湧起的潮水一點點托舉至高處,至雲霄之上,她陷在柔軟的雲朵棉花裡,腦中似有白光乍現,宛若夜空綻開一朵朵絢爛的煙花。
她在這絢麗的光彩中失神,被酒精麻痹的大腦似是再也經受不住,直接昏睡過去。
紅軟的唇微微張著,下意識地尋求更多的氧氣,以填補這漫長侵奪帶來的窒息感。
呼吸漸漸變得綿長,輕軟。
纖長的眼睫輕輕地顫了顫,似是仍然睡得不夠安穩。
夢境依然在持續,卻不再磨人。
她誤入春野,山花爛漫,碧空湛湛,微風習習,美得讓人生出醉意,隻想沉溺其中,長眠不醒。
這裡好像是梨洲汀的半山,遠遠有白色的小矮馬向她疾馳而來——是雪梨!
小馬在她麵前急刹車,親昵地蹭著她的脖頸,發出細弱的唔唔聲,似是開心,又似在埋怨她怎麼將它一個人丟在這裡這麼久。
片刻,身形修長的男人也走過來,他穿著一身挺括的黑色馬術服,清俊好看,戴一副薄薄的金邊眼鏡。
霍硯舟……怎麼回來了呢?
他不是應該在倫敦嗎?
意識渙散,大腦要罷工。
昏薄的軟光投下牆影,男人扯開襯衫領口的扣子。
修長的指節上瀲著水光,晶瑩包裹指腹,將第二根指節都浸染得亮晶晶,有微末水痕於指節之下蜿蜒,淤在指根。
六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那年夏天之後,他再見到她已經是來
() 年的春日。她陪父親一起參加一場酒會,被一個公子哥索要聯係方式。
“交個朋友而已,阮小姐不用緊張。()”
你是叫阮梨吧,哪兩個字,是……那種捏起來軟軟的梨子??[(()”
她漲紅著臉,顯然不想給對方電話,卻也不敢直接拒絕。
“阮梨。”
他站在不遠處喊她的名字,她抬眼看向他的一瞬如蒙大赦,提著煙色的軟紗裙擺向他小跑過來。
“六叔。”她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後,像是想要尋求某種庇護。
他看向那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對方顯然畏懼他,老老實實喊了聲霍總。
他的袒護之意太明顯,即便不開口說什麼,那個公子哥也絕不敢再在她麵前胡言亂語舉止輕浮。
待人走了,霍硯舟才側眸看身邊的女孩子。
“為什麼不告訴他你不願意?”他問。
他看著她垂下眼,纖長的眼睫輕顫,遮了眼底烏軟的光,“他們家的公司是亞升的大客戶,不能得罪。”
原來她不是不敢,她隻是太過懂事,太了解這個名利場的人情世故。
那一瞬間,霍硯舟很想告訴她:以後不要這樣委屈自己,有他在,他會護著她。
可他的立場呢?資格呢?
最後,他隻能開口安撫:“你父親應該寧願丟掉這個客戶,也不想你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