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阮梨就醒了。
迷迷糊糊想去找身邊舒適的熱源,可一點點蹭過去,冰涼涼的觸感似是沒有儘頭。阮梨睜開眼睛,才發現身邊沒人,霍硯舟也不在臥室裡。
阮梨躺在床上,忽然就醒了大半。昨晚的夢境那樣清晰,年幼的她,年少的霍硯舟,原來他們在那麼早的時候就有了交集。
這段記憶沒有被遺忘,隻是在經年累月中不再被反複回憶,伴隨著她的成長漸漸落了灰。如今終於得見天光,被溫柔地拂去灰塵,一點點變得鮮亮起來。
夢境的末尾那種澀然的感覺湧上,阮梨忽然很想問問霍硯舟,他當初為什麼會失約。
像是下意識地著急,阮梨直接下床小跑到門口,赤著腳踩到走廊地板的一瞬,微涼的觸感讓她一個激靈。
她想起昨晚的話,腳趾蜷了蜷,又乖乖地退回門內。
穿上拖鞋,從書房找到健身房,從一樓找到一樓,都不見霍硯舟的身影,阮梨拿出手機,想給霍硯舟打個電話。
手機屏幕剛剛按亮,嗡嗡的震動聲就響起。
還是昨晚那個陌生號碼。
霍明朗的電話。
阮梨沉默一瞬接起,聽筒裡是一個陌生的男聲,有點橫,“你是霍明朗朋友嗎?”
對方不等阮梨回答,又直接道:“他在我們這兒喝醉了,麻煩你來一下,把人領走。”
“抱歉,你們還是打給他家人吧,他家裡人會來接他。”
聽筒裡響起霍明朗的聲音,顯然已經醉了,“梨子,是不是梨子?梨子……你把手機給我,我要和梨子說話!”
“什麼梨子蘋果西瓜,先把你這幾l天的賬結了!草,你他媽再鬨,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背景聲變得鬨鬨哄哄。
“地址。”阮梨驀地開口。
“外西街,鴻庭盛宴。”
*
外西街距離君庭有些遠,開車要四五十分鐘。阮梨快速洗漱,換了身輕便的衣服,出門打車。
這一帶曾經是京北老牌會所的聚居地,後來城市改造,許多會所都關門或者遷出,留下來的幾l家也幾l經易主,早已經掉出了早年的檔次,成了不入流的地方。
阮梨對這些地方不熟,隻是聽孫媛說起過外西街,說京北如今有頭有臉的人物根本不會去,跌份兒。
出租車停在會所門口,風格老派的裝修,保安似乎還沒睡醒,看見有人來,連忙攔下,“哎哎哎,乾什麼去?這還沒開始營業呢。”
“我找霍明朗。”
“誰?”
“給你們經理打電話,告訴他,有人來找霍明朗。”
溫淡卻利落的音色,保安的睡意一下子就醒了,這小姑娘瞧著溫溫柔柔的,說起話來怎麼這麼凶。不敢再怠慢,保安連忙打電話給會所經理,聽對方說讓她進來,又趕忙放行,“您這邊請,他們在春月包廂。”
阮梨走進來,刺鼻的劣質香
水混著煙草和酒精的味道撲麵而來,她皺眉,一路循著指示找到春月包廂。
推開門,一眼就看到了歪靠在沙發裡的霍明朗,旁邊坐著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身後站著兩個保鏢一樣的人。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阮梨一眼,顯然沒想到是個年紀這麼輕的小姑娘,下巴點點霍明朗,“行,人在這兒了,這是他這兩天的酒水單,你把賬結了,人你領走。”
阮梨一眼掃過去,三十幾l萬。再看窩在沙發裡的霍明朗,即便醉成這樣,霍家這些年在人前的禮儀教養還在,沒有胡言亂語耍酒瘋,隻是衣服有些皺,下巴上一圈青渣,整個人看起來很頹廢。
阮梨走上前,將霍明朗扣在腕上的手表摘下來直接丟到中年男人懷裡,“他這塊表,足夠節你們那點賬了。”
中年男人接住手表,有些懷疑,“真的假的?”
但他也不是完全不識貨,雖然不清楚這男的什麼來頭,但一身行頭可不便宜,否則他也不會讓他在這裡賒好幾l天的賬。
阮梨:“真的假的你找懂行的人驗驗不就知道了。”
謔,小丫頭挺凶。
中年男人哼笑一聲,“諒你們也不敢糊弄老子。”
話落,他起身,“他這酒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了,要不要我幫你找兩個人把他抬出去。”
“不用,麻煩給我兩桶冰水,不用太冷,能醒酒就行。”
中年男人微怔,旋即樂著點頭,“有點意思,行。”
他衝身後的手下道:“愣著乾什麼,趕緊找冰水去!”
片刻,兩大桶冰水就被拎了進來。
阮梨退到稍遠的位置,“麻煩了。”
中年男人越發覺得有意思,這小姑娘瞧著溫軟,渾身上下一股隨便使喚人的勁兒,不像是個善茬。不過這塊手表到鐘表行轉手就能賣一個巴掌的數,他左右不虧。
中年男人示意保鏢動手。
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拎起兩桶冰水,第一桶兜頭澆下去的時候,霍明朗一個激靈,整個人被從困倦中驚醒,待第一桶澆下去,酒已然醒了大半。
他似是有些恍惚,怔怔地窩在沙發裡,整個人濕噠噠的,深朗的眸子猩紅,視線裡也沒有焦距。
中年男人見狀招呼手下一起出去,偌大的包廂裡隻剩下阮梨和霍明朗兩個人。
“醒了嗎?”阮梨問。
霍明朗似是終於找回了一點神識,偏頭看向站在門口的女孩子,深暗的眼底終於亮起些神采。
“如果你醒了,就聽我把話說完。”阮梨看向霍明朗,阻止了他想要說的話,“我不知道你這些天為什麼要這要鬨,但這完全不是我認識的霍明朗。”
“你認識的霍明朗……”霍明朗喃喃重複著阮梨的話。
“我認識的霍明朗意氣風發,赤誠果敢,熱烈如驕陽。”
霍明朗怔怔看向阮梨。
阮梨烏軟的眸子裡沉著光,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和勇氣,喉頭微哽,“霍明朗
,你還記得高一那年的七校籃球聯賽決賽嗎?”
阮梨微頓,思緒走遠,記憶裡張揚耀眼的少年和眼前頹然的年輕男人一點點重疊。
“那天你贏了比賽,收到了很多禮物和情書,你第一天請了假,讓我幫你把那些東西全部送到失物招領處。霍明朗——”阮梨喊他的名字,“那天有一封情書,是我寫的。”
她藏在心裡八年的秘密,多少年小心嗬護,也曾緊張忐忑地等待著告白,再到如今的坦然麵對,原來親口說出來也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
窩在沙發裡的男人似有一瞬的怔然,旋即眼底湧起難以置信、不可思議、意外、震驚——無數種的情緒。
“是不是沒有想到?”阮梨忽地彎起唇,有種釋然感,“你看,你到現在、到此時此刻都無法相信這件事。”
師姐說,喜歡這種感情是藏不住的,如果你沒有察覺,那隻能說明你將目光投向了彆處。
“梨子……”霍明朗倏然開口,聲音又啞又澀。
“不用覺得抱歉,我喜歡你的那些年裡,你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對不起我的事。但是霍明朗——”阮梨望著那雙深朗的眼睛,似是望到了年少時光裡他一次次朝自己伸出手。
“你是不是笨?”
“你是不是傻?”
“你就由著他們欺負你?”
“以後,小爺我罩你。”
……
“謝謝你過去很多年的照拂。”阮梨終於開口,似是在和過去、和年少的喜歡做一次徹底的告彆,“以後不要再這樣喝酒了,做好你該做的事情,好好生活。我們都過好,自己的生活。”
隻是這個生活裡,不會再有彼此。
他們結伴同行了許多年,到底還是走著走著,走散了。
她已經把能說的話都說了,她和霍明朗的這一篇早就該翻過了。沉靜的包廂裡漫著滿地的水光,阮梨最後衝霍明朗點頭,轉身離開。
“梨子——”
霍明朗卻驀地起身,直直衝過來,抓住阮梨的手臂。他宿醉過後的大腦還不夠清醒,整個人晃了一下,差一點栽倒在地。
“梨子,不要走。”霍明朗低聲道,緩衝著身體的慣性不適,近乎懇求的語氣,“不要走。”
“不走,然後呢?”阮梨反問,很溫柔地看著霍明朗的眼睛。
可有時候溫柔也是一柄利器。
霍明朗咽下喉間的苦澀,“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這一次,換我來喜歡你好不好?”
“不好。”溫淡的兩個字。
阮梨掙脫開霍明朗的手,平靜而又認真地說:“霍明朗,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八年沒能說出的喜歡。
沒想到最後說出的卻是不喜歡。
霍明朗的手頹然地垂在腿邊,阮梨最後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從會所出來,天光大亮。
阮梨抬起頭,陽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強迫自己直麵日光。瞳仁裡似
有光斑,眼角發澀,她偏過頭,視域裡隨之變暗,一瞬的黑。()
聽說這是因為注視著太陽的時候,瞳孔和晶狀體會為了保護眼睛而進行的自我調節,使進入眼睛的光線最少。在長時間的注視後,就會形成一種視覺適應。而當我們的視線發生轉移時,這種視覺適應卻沒能立刻調節,所以才會覺得眼前是黑的。[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