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硯舟也是後來才知道,他和霍靜離開的那天,明婉珍被霍靖誠關在了老宅的祠堂。霍靖誠不許她來送機,怕她做出什麼不得體的事,損了霍家的顏麵。
也是之後的很多年,霍硯舟才慢慢想通一件事,當時霍靖誠堅持要將他和霍靜送走,最根本的原因也為了霍家的顏麵。
隻要他和霍靜一天在京北,就會有人議論這件事,在霍靖誠看來,這是家醜。家醜不可外揚。
“後來我在英國讀書的時候,偶然碰到過一對母子,那個孩子哭著鬨著說我是害死他父親的凶手。”
當時霍硯舟隻有十七歲,這件事最後是霍臻幫他處理的。霍臻給了對方一大筆錢,將一疊材料放在了他公寓的桌上。
霍硯舟永遠記得那一天,倫敦的雨天,整個泰晤士河都浸在茫茫大霧裡。
沉暗的房間裡,他撕開霍臻留下的文件袋,寂靜無聲的空間,隻有紙張摩擦的聲音,一頁擦著一頁。
阮梨烏潤的眸子睜大,眼底一點點湧上震驚,連眼角都變得圓潤。她嘴巴微張,顯然無法相信,也根本沒辦法把那三個字說出來,“你是說……是……”
“是。”
霍硯舟沉默一霎,“雖然所有的材料都沒有留下明確的證據,但都指向了那個幕後真正的主使者。”
他敬愛了許多年,教他讀書識字做人處事,讓他高山仰止的父親——霍靖誠。
阮梨不能想象。
在她二十四年的人生裡,父親是阮興國那樣的存在,將她如珠如寶一樣捧在手心裡撫育長大。
更何況虎毒不食子,怎麼會有人能夠對自己的親生兒L子下殺手?還將這樣的罪過按在另外一個孩子身上。
不對……不是下殺手。阮梨搖搖頭,霍靖誠從來就沒想過要霍硯舟的命,他想要的……隻是——
“我……我想不通。”
這超出了阮梨的認知,她永遠不理解這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存在。
不,霍靖誠根本配不上父親這兩個字。
霍硯舟偏頭看她,“如果是你,身在困局之中,麵前隻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穩妥的卻必然滅亡的,一個是極端的卻可能置之死
地而後生,你會怎麼選?”
阮梨沉默。
良久之後眸底倏然湧上了然。
她聽阮興國說起過霍家從前的事,知道在霍硯舟執掌恒遠之前,恒遠曾很長一段時間都被內部派係鬥爭捆綁,霍靖誠身在局中難以撼動,最後才選了霍硯舟做那個破局之人。
而如今看來,霍靖誠其實一早就為霍家選定了它的繼承人。
可那個時候,霍廷年才是更多人眼中的繼承者,霍廷年的身後也同樣有支持他的人。
“可為什麼一定要選這麼極端的方式呢?不能……不能等你長大之後,自然過渡嗎?”
話問出來,阮梨也覺得自己天真。那個時候霍硯舟才十三歲,而霍廷年已過而立之年,正是最有可能施展抱負和才華的年紀。
長久的寂靜。
霍硯舟閉眼,凸起的喉結微動,“他這一生,所做所慮,從來都是為了霍家。為了霍家,他什麼都可以舍棄。”
愛人、孩子、自己。
阮梨第一次見這個樣子的霍硯舟,他一定很難過,所以才會閉上眼睛,不想讓旁人察覺他眼中丁點的脆弱。
阮梨記得霍靖誠的書房裡掛著的那幅畫——《江山秋色圖》,出自霍硯舟的手筆,和價值連城的古畫掛在一處。
她也聽霍明朗說起過,說霍硯舟是霍靖誠唯一帶在身邊的孩子,從寫字開始,一樣一樣細致地教導。
那些少時的時光裡,一定有很多讓他難忘和貪戀的畫麵,以至於得知真相的時候,他才會這麼難過。
“霍硯舟。”阮梨輕輕抬起手臂,“你彆難過了,我……抱抱你吧。”
說著,阮梨靠近,伸手半圈住霍硯舟的肩膀,她把臉頰靠在他的肩頭,輕聲而溫柔地安慰著,“不要難過了哦。”
這對霍硯舟而言是一種很陌生的感覺。他三十二年的人生裡,被讚譽、被追捧、被期待、被詬病,有人敬他,有人怕他……但這是第一次,有人安慰他,要他彆難過。
霍硯舟驀地失笑,抬手去揉阮梨的後腦,“明明是我來哄你的,怎麼現在變成了你哄我?”
是哦。
但好像這種時候,她並沒有在意誰讓步得多一點。但被霍硯舟這麼一提醒,阮梨便慢吞吞地放下手臂,“是哦,那我矜持一點。”
霍硯舟:“……”
夜風拂過,阮梨扯著針織衫的袖子,霍硯舟想去碰她的手,卻被阮梨躲開。
她偏頭提醒他,“不許動手動腳,你答應過的。”
“那可以回……”
“噯,那邊有家奶茶店誒,我想喝奶茶。”說著,阮梨就興衝衝地起身,又轉身問霍硯舟,“你要不要喝奶茶?”
“……走吧。”
軟件園區毗鄰電子科技大學,這個時間還有學生在排隊買奶茶,催促著快一點要查寢了。
阮梨和霍硯舟排在隊伍的末尾,阮梨看著招牌上的飲料單問霍硯舟,“你想喝什麼?”
霍硯舟掃一眼,“鮮榨雪梨汁。”
“嗯?”
霍硯舟的視線垂下來,看著她,又很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梨汁。”
阮梨驀地低眼,梨汁就梨汁,他……他那樣看著她乾什麼,像是在……暗示什麼。
霍硯舟站在她身後,視線裡,女孩子白嫩的耳廓透著一層薄薄的粉。
有男生走上前,朝阮梨遞出手機,“同學,能加個微信嗎?”
阮梨:“?”
男生回得落落大方,“是這樣的,我們社團下周末辦活動,一起去西山踏青賞花,同學你有興趣的話我拉你入群,到時候喊你舍友一起。”
這是什麼新型搭訕套路?在阮梨微怔的同時,霍硯舟已經拿出了手機,“我加你。”
男生詫異,“你是……”
“她舍友。”
“……”
他是怎麼一本正經說出“她舍友”幾個字的啊,阮梨想笑又覺得不合適,拚命地壓製著自己的嘴角。
男生尷尬地笑笑,“彆開玩笑了,學校怎麼可能男女混住。”
霍硯舟:“結婚了就可以。”
果不其然,阮梨在男生的臉上看到了精彩絕倫的表情。這回不用她再開口拒絕,對方已經識相地乖乖走掉了。
她身後,霍硯舟默默地收回手機。阮梨沒忍住,驀地笑出聲,又連忙憋住,纖瘦的肩膀因此而微微顫抖起來。
霍硯舟:“……”
調整了好半天麵部表情,阮梨才抬起頭看霍硯舟,“你也不怕給人家留下心理陰影。”
“他搭訕我太太,我還要顧慮他的感受?”
“……”阮梨被反問地啞口無言。
行吧,你有理,你說得對。
“阮笙笙,你覺不覺得你有點太招人了?”
阮梨眨眨眼,“可能是我長得太好看了叭。”
霍硯舟:“……”
驀地,霍硯舟又輕笑,詫異於她理所當然且有點可愛的回答,以及自己竟然會問這樣幼稚的問題。
說話間,隊伍不斷地向前移動,正好輪到他們點單。阮梨點了兩杯奶茶和一杯梨汁,霍硯舟先她付了錢。
“這麼晚喝這麼多不會失眠麼?”霍硯舟問。
“不會啊。”阮梨手裡拎著一袋還沒開封的奶茶,“圈圈加班好辛苦的,我得給她加餐。”
霍硯舟腳步微滯。
阮梨吸了一口甜軟的奶茶,故意問道,“你開車過來的嗎?等下怎麼回去?要不要幫你叫車?”
“笙笙。”
“嗯。”
“真的,不回去嗎?”
阮梨低下眼,用帆布鞋底磨著腳下的地磚,“有個人今天才告訴我,做錯事,就要接受懲罰。”
“那要罰多久?”霍硯舟輕聲問。
阮梨也不知道,甚至今晚不回去的原因也隻是想要和孫媛待在一起,並不是因為生氣。孫圈圈這段時間好辛苦,肯定也有很多事想和她吐槽,她想要陪孫媛。
“霍硯舟,我等了你十九天。”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但霍硯舟卻聽懂了。
時光裡的小阮梨一定很難過。
“阮笙笙。”
阮梨抬眼,霍硯舟微微傾身,原本落在她發頂的吻就這樣輕輕擦過額角。
“對不起。”
為今天的霍硯舟向你道歉。
也替舊時光裡的那個少年說一聲對不起。
阮梨微怔,隻覺得這樣的春夜,風也溫柔,人也溫柔。
“你……你說話不算話。”
“嗯。”
“說……好的,不許動手動腳。”
可卻趁她不備,親了她。
霍硯舟垂眼,深雋眼底凝著薄薄的笑,“嗯,沒有動手動腳。”
阮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