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出禁曲之時,祁不硯是抱著要和賀歲安一起死的決心的。
可沒能如願,他遲疑了。
當身上蝴蝶銀鏈儘斷的一刻,祁不硯親眼見證那一場大雪帶走賀歲安,她終究是離開了他。
人在死前,腦海裡或許都會不停閃過一些往事。
祁不硯閉上眼前也回想起第一次見到賀歲安的畫麵:她穿著一條橘色長裙,梳著蝴蝶發髻,整個人臟兮兮,腦袋還被人砸破了。
他初次下山,卻也在去衛城的路上見過和殺過不少人了,並未覺得賀歲安有何特彆的,隻覺得她太弱了,總是眼紅、哭。
她的話也很多。
不像他養的那些毒蠱。
賀歲安哭著求他安葬老嬤嬤時,祁不硯以黑蛇咬她作為交易,答應了。待安葬完老嬤嬤,他準備離開衛城,她卻拉住了他。
很少有人會拉住祁不硯。
祁舒經常做的事就是推開他;邊以忱更是幾乎沒碰過他;送他回苗疆天水寨的崔姨也會有意無意跟他保持距離,怕子似父。
進苗疆天水寨後,祁不硯又因彆人踩死他的蠱,將人推進水裡,導致苗疆天水寨人也不太敢接近小小年紀便能做出這些事的他。
如今,賀歲安不僅拉住了他,還說她想跟著他。
祁不硯看著賀歲安的眼睛,鬼使神差想試試養人是什麼感覺,於是他將她帶在身邊當蠱養。
養人和養蠱似是有點不同。
不對。
是有很大的不同。
賀歲安會跟他說話,會拉住他的手,會抱住他。
祁不硯活了十八年,其中有十幾年是獨自在苗疆天水寨孤山上裡度過的,除了寨裡人偶爾上山找他煉蠱外,沒怎麼跟人相處過。
在回苗疆天水寨之前,他跟祁舒被邊以忱關在屋子裡。
他也不能隨意出去。
祁舒整天發呆坐著,邊以忱則整天以殺人為樂,他們都不會管他,好在附近有蟲蛇,祁不硯會抓它們來玩,對著它們自言自語。
祁不硯能從祁舒、邊以忱身上感受到的情緒很少,還不如那些蟲蛇,不過他也無所謂這個。
邊以忱也沒打罵過他。
對方隻想殺他罷了。
邊以忱此人外表很溫柔,做事也很溫柔,將人分屍時也是,他前一腳能跟你談笑風生,後一腳能將你的身體切割成一塊又一塊。
祁不硯幼時曾好奇過殺人真的是一件令人快樂的事麼?他看著邊以忱殺人時想這個問題。
正當他看得入神,祁舒喊他閉眼,不閉眼就滾出去。
祁不硯閉了眼。
他現在不想出去玩。
祁舒又粗暴地往他耳朵裡塞東西,弄得他小小的耳朵很紅。
邊以忱殺人的畫麵,祁不硯看不見,邊以忱殺人聲音和那些人向他求饒的聲音也聽不見了。祁不硯捧著臉,無聊地坐著。
而邊以忱
妒忌他能牽動祁舒的情緒起伏,有時卻又想留下他,利用他牽動祁舒的情緒起伏。
祁不硯覺得他們很奇怪。
所以,常人的喜怒哀樂對祁不硯而言就是一種奇怪的東西。
因為他不曾擁有。
若不是想解掉體內的天蠶蠱,祁不硯想自己可能會在苗疆天水寨裡永無休止煉蠱煉到死。
但是為了解蠱,他下山了,途中還撿了個賀歲安來養。
在賀歲安身上,祁不硯終於勉強地體會到喜怒哀樂,不過不是他能生出這些情緒,而是通過仔細觀察她露出這些情緒,去感受。
賀歲安傷心到極致會落淚,眼尾泛紅;她開心會眼睛彎彎,拉著他的手晃動;她生氣會蜷成一團,彆彆扭扭的,不說話;
她還不想他受傷,怕他的蝴蝶銀鏈斷,分享吃的給他。
祁不硯感到新奇。
他養的蠱可不會這樣。
漸漸地,祁不硯喜歡上了這種感覺,他喜歡上了養賀歲安的感覺,那是多年來煉蠱、養蠱所不能給予他的感覺,很奇妙。
還有,祁不硯發現自己也很喜歡和賀歲安親近,隻要她一靠近,他便會有愉悅,好生奇怪,卻也不排斥,反倒對此產生了探究。
養著養著賀歲安,祁不硯有了想養她一輩子的想法。
帶她回苗疆天水寨養。
好好地養。
有些事是不受掌控的,賀歲安突然恢複了記憶,她說她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來自另外一個世界,而他不過是書中人物。
祁不硯說不清自己當時的情緒,他情緒向來起伏不大,也不在意太多,那刻卻不想自己對她來說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書中人物。
他心臟似有點疼。
細細麻麻地疼。
到後來,祁不硯又得知賀歲安會在一場大雪中離開他。
離開。
離開麼。
祁不硯是絕不可能放賀歲安離開的,她答應過他,要和他一起回苗疆天水寨的,豈能食言。
可無論賀歲安想不想留下,她好像都會注定在這場雪消失之前離開,他們似乎阻止不了。
當真是阻止不了?
也不是。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那便是他和賀歲安一起死。如此一來,她就離開不了,他們也能永遠在一起,這是祁不硯想要的結局。
每逢午夜夢回,祁不硯都會側過身看賀歲安,又想:真的要讓這麼鮮活的賀歲安變成一具屍體麼,她的喜怒哀樂也會隨之消散。
那個會哭,會笑,會暗戳戳發小脾氣的賀歲安將不會再動。
他貪戀生動的賀歲安。
貪戀到願付出一切,以獲取賀歲安給予的愉悅。
祁不硯埋首進她頸窩,汲取著她的氣息,但相比於這樣,他更不能接受賀歲安會離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