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賀禮(1 / 2)

第102章 賀禮

大事當前,任何決策都至關重要,赫拔都謹慎。

這幾個蒼衛是謝家人,即便在重刑之下也無法保證他們說的都是真話,於是他特意派出人去刺探消息。

建康不出意料,也亂成一團。

天降暴雨,猶如上天的示警,他們之中有不少人相信如今是在逆天而行,必遭懲罰。

一些世家權貴更不信任這枯朽的王朝能夠抵擋住北胡的精兵強將,紛紛找路數要出城逃難。

建康離得實在太近了。

一旦前線崩潰,毋庸置疑,這裡首當其衝。

那些凶狠殘忍的北胡兵馬首先要血洗的就是他們這些世家權貴,皇親貴胄。

羅家主恨極了,好好的太平盛世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戰攪合,而他苦心經營的官生也斷送了。

原本新帝繼位,常理來說應該會大力提拔一些親近的臣子,但新帝枉顧當初他們“一路護送”的情分,對他始終不冷不熱,導致上峰看出他已經“失寵”,更沒有謝家做靠山,對他越來越不客氣,像是要把從前在他這裡受過的氣全部發泄出來。

日子難過,所以羅家主也計劃著要離開建康,到更南的地方去躲難。

他做不了良臣忠將,不願意陪著大晉滅亡。

建康變得跟當初的戈陽一樣,糧米貴,商鋪土地賤,為了儘快離開,很多人選擇拋售在建康及附近的產業換取在戰亂時期更重要的物資。

羅家主也派管家帶著剛置辦沒多久的產業去尋找買家。

羅唯珊委屈地哭了,因為那裡麵有一部分是她的嫁妝,她婚事不順也就罷了,連嫁妝也保不住,她後麵還能嫁什麼好人家嗎?

馮大娘子也沒法,隻能極力安慰她道:“那些東西哪有性命重要,你看被謝家裹挾到前線的那些兒郎們,家裡已經都開始準備喪事了,北胡多麼凶殘我們都是見識過的……”

說著,她打了個寒蟬,臉色轉白,“我們還是快些離開這裡才是。”

羅唯珊知道母親說的話不錯,她可不要像羅紈之那個蠢貨,去白白送寶貴的性命。

不過說來也奇怪,羅紈之分明從前也很惜命的,莫不是被那失心瘋的謝三郎下了蠱?

世家大量拋售產業,柯益山乾脆命人搬出桌椅,帶著幾十名管事坐在空地上,從早到晚算盤聲就沒有停過。

羅紈之給他留下的錢都讓他用來收這些賤價的田鋪。

小管事還從沒做過這麼“實惠”的買賣,這跟搶錢也沒什麼差彆了,一向唯利是圖的人也有些心虛,“柯總管,這樣會不會不好啊?何況我們也打理不了這麼多……”

柯益山撥動著算珠,無所謂道:“陛下說了此戰必勝,他們不信偏要跑,誰能攔住?你看看那些不動如山的世家,哪一個沒有趁亂斂收?至於打理你更不用擔心了,這戰久不了……”

反正這些跑了的世家回頭還要把這些買回來,他們從中間過一道手就賺了錢,輕鬆簡單,何樂而不為?

很快,建康混亂的消息就傳到了赫拔都的耳朵裡。

“外強”中乾的大晉朝讓他露出了勢在必得的得色。

這些聞風喪膽的晉人,有什麼能耐抵擋他南征的步伐!

被暴雨淋透的土壤成了濕滑的泥濘,車輪時不時陷進去,導致車身傾斜,隻能用十幾人去抬車,耽擱了不少時間。

健牛用儘力氣往前,沉重的糧車拖得它喘不過氣。

經驗豐富的領隊讓人去砍來樹枝平鋪在陷於泥淖中的車輪前,這樣車輪就成功出來了。

這個法子管用,隻是他們沒有時間準備那麼多乾枝鋪地,渡過這一段路。

羅紈之帶了人去附近找乾稻草。

秋收剛剛過,應該還剩下不少稻草在田埂裡,但是因為暴雨的緣故,都在地裡泡得腐爛,不能使用。

眼見著時間被白白耽擱,羅紈之憂心忡忡。

恰在此時,一些侍衛騎著馬趕著驢,托著大量木柴跟上來。

羅紈之驅馬上前,認出是先前幾個拒絕過她的當地商人。

“很多人都想著逃去南邊,可是我們一輩子都生活在這裡,不想背井離鄉,因為這裡就是我們的家啊!”

幾人七嘴八舌。

“是啊,我們聽說了前線打贏了幾場仗,心中十分後悔當初沒有出上一份力,好在現在還能幫上忙。”一人指著後麵的木柴,誠懇道:“我們幾家把為冬天存下的柴火都搬了出來,多長的路都能給你鋪平它!”

羅紈之望著他們,忽然鼻腔發酸,不能言語。

女郎的神情讓他們心生不安,聯想到那些不知真假的傳聞,更加惶恐,麵麵相覷後,有人忐忑問道:“月大家,莫不是已經太遲了?”

羅紈之立刻搖頭,紅著眼睛道:“不,不遲。”

她隻是想到或許還沒有哪一個時刻,他們能夠做到上下一心。

十年、二十年的頹廢並不能真正把晉人的心性消磨乾淨。

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他們力挽狂瀾的努力永遠不會遲到!

眾人齊心協力將長短不一的柴木鋪在這條泥巴路上,填平了所有的坑窪,就好像這破破爛爛的國土被無數的人填填補補,不願意見它就此傾覆。

銅鈴聲、牛叫聲,所有人沉重的呼吸聲彙聚在一起,牛車運著糧草也戴著眾人的希望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他們不知疲倦,心裡隻想著早一日送到前線,讓將士們能吃上飯,讓戰馬們能飽腹。

秋風凜凜,寒鴉嚦嚦。

隔著絳河兩岸,北胡的前鋒與大晉的軍隊在黃昏時終於打上了照麵。

戰馬嘶鳴,招展的旌旗遮蔽了天空,豎起的長戟猶如茂密的森林,幾十萬人同時呼吸,都能融化冰雪。

這是一支讓人聞風喪膽的強師。

謝昀帶著幾名親衛就在河岸邊上眺望。

絳河此處大約有九丈寬,降雨後水位高約四尺半高,幾乎已到一個成年男子的胸口。

翻湧的急流不斷絳河底的泥沙翻起,渾濁的水被赤紅的夕陽照耀,猶如流動絲綢,閃耀無比。

河岸兩旁每隔十幾步的距離就豎著一根高聳立杆,立杆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延伸到了河的對麵,仿佛無端生出了一條條橫跨河水的橋梁。

這條絳河曾經是一位奢侈的昏君南巡用的運河,彼時兩岸花團錦簇,無數的纖夫就是通過這些立杆拉住沉重的皇船前行,供皇帝遊玩,現在還有一些拳頭粗的鋼鏈垂在立杆的上麵,十數年來唯有些許鏽跡給它們蒙上了歲月的痕跡。

沿著河岸巡視了一圈,謝昀不發一言就回去了。

察答卡雖然脾氣衝,但也不是莽撞的人,照例叫人也去河岸邊上巡查,探查出現在的水深超過軍隊能正常渡過的深度後,便也先回去紮營休息。

日暮時分,赫拔都帶著一支輕騎提前趕至絳河岸,與前鋒彙合。

得知對岸的晉軍已經彈儘糧絕一日了,赫拔都不由慶幸自己抓住了時機。

“務必將他們殲滅在此地!”赫拔都拔出彎刀,精神振奮道:“不能讓他們留有複燃的機會,明日,我們將有一戰!”

察答卡單膝跪地,也激動道:“願為王上效力!”

眾胡將齊聲道:“願為王上效力!”

與此同時的晉營火把辟啪燃燒,燈火通明。

糧草隊不負期望,如期趕至,夥頭兵馬上把食物帶下去煮成熱食,分給眾將士飽食一頓。

謝昀等人穿著齊整的鎧甲走出營帳,外麵黑壓壓的士卒都望向中央位置,等候聽主帥決策。

幾名蒼衛扶著刀分列在他的身後,光是站立不動就能感受到他們威武的氣勢,逼麵而來。

而穿著鎧甲站在他們身前的謝昀更是雄姿英發,猶如神將臨世,他抬眼環顧四周,迎著那一雙雙緊張又激動的眸子,他朗聲道:“蠻胡久奔,疲累不堪,蠻帥狂妄,恃勇輕敵,今我輩飯飽衣暖,可以一戰!”

將士們舉起鋒利的長矛,齊呼:“可以一戰!”

群呼止歇,謝昀才又站出一步道:

“明日前鋒我需要兩萬人。”

待謝昀與蒼衛們騎上馬,隊伍很快聚散重組,人數眾多,遠遠超過兩萬。

這裡麵不但有蒼字營、白字營還有其他世家的部曲私兵,經過一個月的磨煉,已經可以基本聽從命令配合作戰,此刻他們都躍躍欲試自己的鋒芒。

謝昀繞著軍陣開口道:“眾將士聽令,家有父母老邁者,出列。”

幾千人從隊伍裡走出。

“家有妻兒孤苦者,出列。”

又有數百人離開軍陣。

“家中僅餘獨子者,出列。”

“家有妻室而未得子嗣者,出列。”

“父子俱在軍中者,子出列。兄弟同在軍中者,弟出列。”1

先是幾百人跨出,最後還有零星十幾人走出來,卻又停在原地遲疑不動。

謝昀騎在馬上道:“為何不動?”

有人指著裡麵,道:“主帥的弟弟沒有出列。”

謝昀在人群當中對上謝九郎的視線。

並沒有因為九郎的身份,謝昀就給與他特殊的地位。

一來九郎沒有任何領兵作戰的經驗,二來他並不想讓九郎這件事上冒進出頭。

母親雖不說擔心的話,但若有個萬一,這是她最後的孩子了。

謝九郎帶著頭盔壓過眉,一個月來的操練讓他的皮膚有些曬得發紅轉黑,幾乎讓人看不出那是個養尊處優的溫雅世家郎。

在四方的注目下,謝九郎沒有動,他隻仰起臉,坦蕩笑道:“家國大事,不分長幼,我與兄長生死與共!”

這話何等灑脫,又有置生死於外的豪邁。

一些走出去的人也重回到隊伍。

“我等也願與主帥生死與共!”

敵軍壓陣,士氣卻更盛以往,謝昀也被他們的回應,激蕩起胸腔裡的壯誌。

黑夜終會破曉,太陽將要升起。

而他名為昀,字既明。

就好像在預示著他會有這一天。

其實謝家宗親有一句話沒有說錯,曾幾何時他的確把這件事當做一件他必須要做,也是唯有他能做到的事。

那便是與那人,舉國之力較量一番。

他要在青史上留下濃重的一筆,是功是過他不在乎。

可現在他變得很在乎。

他身後除了萬千信任他的黎民,更有願意追隨他,將生死托付的將士們。

……還有他所愛的人。

謝昀騎在墨龍駒上,回頭望著遠處的山巒,紅葉印染,美不勝收,這大好河山是他們的安身之所。

所有的風雨就必須停在這條線上。

天地之間好像被刀割開了一條縫隙,露出白色的光芒,洶湧的絳水也泛起了粼粼光芒。

緩緩升起的晨曦逐漸照亮了兩岸的視野,將在前,卒在後。

謝昀與赫拔都同時被陽光照亮,他們遙遙對望。

時隔多年,兩個少年郎已經長大,各當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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