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出沒多遠,芩娘子就抬起手抹眼淚。
蒼鳴示意弟兄們先走,自己留下來關心道:“芩娘子這是怎麼了?”
芩娘子搖頭不願意說。
蒼鳴雖然是個粗人,但也看得出來女郎的傷心,追問道:“究竟是怎麼了,剛剛不還好好的嗎?是那羅娘子惹著你了?”
其實蒼鳴早發現了。
來扶光院的路上芩娘子都是高興的,但聽說三郎不在已經開始失落,等後麵見到那傳聞中的羅娘子,更是臉色不豫。
芩娘子搖頭,用帕子擦乾眼淚,歎氣道:“我是替老夫人擔憂,老夫人這人還未回來,所以不知情,倘若等她老人家回來了,萬一氣出個好歹怎麼辦?”
蒼鳴摸不著頭腦,又問:“老夫人為何會生氣?”
“哎,你不懂。”芩娘子一揮帕子,扭身往前走,蒼鳴又是擔憂又是好奇,自然緊跟著她。
“三郎身邊的人都是老夫人把過關的,要不是家世清白的家生子,要不就是諸位夫人陪嫁帶進來的,如今被陛下塞了個落魄氏族,還是伶樂之後,如此卑賤低微之人,往常三郎怎麼會瞧上一眼?”
蒼鳴想了想,點頭如搗蒜。
三郎出身高貴,邊上伺候的人無不各有所長,即便最不起眼的天冬都有過人之處,忽然冒出來的這個羅娘子,除了一張漂亮的臉蛋外就沒聽說有什麼長處。
“就是,她還不如芩娘子你呢!”蒼鳴剛說出口,就有些後悔。
果然芩娘子小嘴一癟,又是泫然欲淚的模樣。
當初謝三郎院子裡空出位置來,老夫人就極力想把芩娘子給三郎,隻是三郎沒收下。
這件事儼然就成了芩娘子的心病。
以前她還能安慰自己說三郎不喜歡陌生人,故而不肯為院子裡添人,現在橫空冒出一個羅紈之,堂而皇之就進了扶光院,成了謝三郎的人!
她心裡哪能舒坦。
但是芩娘子懂得,她不能這樣說,她抽了抽鼻子道:
“我也罷了,主要是擔心老夫人生氣,老夫人生氣,三郎肯定也不好受,你說祖孫二人為個莫名其妙的女郎起嫌隙,多麼不應當啊。()”
其實這也隻是芩娘子的一個假設,畢竟老夫人現在也還沒回來,消息有沒有傳到她耳中,又或者她是不是真的會為區區一個婢女生氣都難說。
可是蒼鳴卻是個把捍衛謝三郎安全為己任的實在人,一聽也覺得不行,是啊,上一回郎君惹老夫人動怒,險些都要動家法了……()”
這個“上次”還是六七年前的事,但是蒼鳴印象深刻,並且引以為戒。
若是這次為個小女郎,實不應該!
心思簡單的蒼鳴已經落入了猜想的怪圈,直接套入了老夫人生氣的前提下,為郎君憂心忡忡起來。
芩娘子欣慰地望著他:“三郎身邊都是如鳴大哥這樣忠心耿耿的護衛,能夠為他排憂解難,三郎才得以輕鬆。”
蒼鳴被她一誇,心裡更是猶如燒著熊熊烈火,堅定道:“這都是我們的使命!”
竹林簌簌,清香宜人。
羅紈之沿路還在好奇芩娘子的事。
南星以為她是介意那個女郎,寬慰她:“不用擔心,郎君不喜歡這芩娘子,她也就是打著老夫人的名頭才時不時能過來送送東西,郎君看的都是老夫人的麵子。”
“所以說,這位芩娘子是可以進扶光院的?”
羅紈之想到幾次察覺自己屋中有生人進出的痕跡,早在暗暗留意身邊的人,其中素心、清歌兩個對她實在沒話說,而且她們經常一起行動,也沒有什麼必要到她空空蕩蕩的屋子去。
她的東西不多也不貴重,都是些從謝家庫房裡取來的大件家具,並不擔心會丟了,唯獨是怕多出什麼來。
宅子裡這些陷害人的把戲她不是沒有遇到過,一直以來都萬分小心。
“可以是可以,不過她知道郎君不喜歡,也不常來。”
羅紈之若有所思,片刻後又問:
“對了,他們剛剛說的那個擒羊是什麼?”
南星道:“哦,算是一種打獵,屆時會在林子裡放一些肥羊,抓到人就可以把那些羊帶回家,夏日食羊對消寒健體有好處。”
南星皺了下眉頭,“不過近年來他們玩的花樣多了,有時候還會把一些罪奴當做羊……哎呀,這些也與我們無關啦!”
雖南星隻透露了隻言片語,但羅紈之不難猜到一些可怕的事。
以人為獵的事情自古就有,並不是從本朝開始,隻是也不代表她就可以平靜地接受。
這世上為何總是有些人尊貴無匹,有些人卻低賤如草芥。
“不過擒羊還是挺有意思的。”南星舔舔嘴,向往道:“羊也很好吃,不知道這次郎君還帶不帶我去……”
他又看向羅紈之,頃刻轉變了念頭,肯定道:“不管怎麼樣,郎君肯定會帶阿紈你去
() 。”
“覆舟山後有一片牧場,養了好多牛,是皮革的產出地。”
羅紈之是聽謝三郎提起過,有意帶她去看看,也不知道會不會趁著這次機會。
隻是,擒羊這個詞聽起來就叫人心底有些難受。
也許是因她處於這個身份,更容易代入弱小的獵物之中,故而很難生出對此事的向往與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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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烏西沉,謝昀準備回府。
不期而遇看見了謝大郎與王氏,兩人成婚多年一直如漆似膠,倒也是建康的一段佳話。
犢車與他的馬車正好並排,他剛好望見裡麵的王氏捏了個晶瑩剔透的龍眼直接喂到謝大郎嘴裡,正好又對上他的視線,頓時羞紅了臉,衝他打招呼,“三郎。”
謝大郎回過頭看見謝昀,一挑眉,伸手握低下腦袋害羞的夫人手,寬慰道:“夫人怕什麼,三郎雖未娶妻納妾,但也總該識情識趣,夫人與我感情甚睦,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謝昀輕笑道:“的確,大兄與大嫂琴瑟和鳴,讓人欽羨。”
謝大郎從小到大都愛與謝三郎比較,得娶高門貴女,還是個情意相投的夫人,是他此生最暢快的事情。
這一點上,謝三郎比不上他。
他轉身把手肘搭在車窗板上,笑道:“三郎也莫要太羨慕,你一向不喜女色,素有潔疾,也就難以體會到與心儀之人分享的樂趣。”
“未見得。”謝昀笑著坐進馬車。
未見得?
在謝大郎不解的目光下,馬車很快就無情地趕超到他們前頭去。
馬車裡,謝昀撿到了一個遺漏的荔枝。
他把玩著那紮手的荔枝,思緒飄遠。
分享?
就是把那黏.膩的、沾滿汁水的果子塞進另一個人嘴裡。
這樣便算是有意思的分享?
他又撐腮回想了一陣。
羅紈之那會的表情,圓圓的眼睛,圓圓的嘴,嘴裡被他剝好荔枝塞得滿滿當當,像隻貪吃的小兔子。
似乎也算是有意思。
他輕拋起荔枝果,心道日後可以喂她吃點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