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紈之傻傻看著他,沒有反應。
為什麼?
在謝三郎認真的注視下,她腦子變得一片空白,抓不到任何可以當做借口的理由。
謝昀竟在這個時候又朝她笑了下,眉眼儘彎,幽深的眸光中似是漾起了亮光,他沒有再追問,一笑之後便抬腳往前走。
“?”
羅紈之被他這笑弄得抓心撓肺,想知道他在笑什麼,又或者看透她什麼了?!
可謝昀卻一個字也沒有告訴她。
偏這時蒼懷走了上來。
羅紈之不好再問。
蒼懷經過她的身側停下,又補充道:“那日帶著羅娘子的六名侍衛全都吃了戒棍,卸了牌閉門思
過,蒼鳴也被郎君發配去了邊境,他讓我給女郎帶句話,說他知道錯了,那日確是帶有偏見,不想女郎對郎君情深義重,令他們折服欽佩,羞愧難當。”
給她道歉?
羅紈之微微一愣,又扭頭望著謝昀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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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宮後,羅紈之剛登上高台,就見到軒鳥靜候在旁邊,他是來接她前去見皇帝的。
謝三郎駐足對他們道:“半個時辰後,我要出宮。”
羅紈之剛想點頭,軒鳥已經機靈道:“奴婢一定會把羅娘子按時帶出來。”
原來那句話是對軒鳥說的。
事實上,謝三郎肯帶羅娘子來見皇帝已經讓他驚恐萬分,他本是想皇帝怕不是癡心妄想,還想從謝三郎手上要人,沒想到謝三郎不但允了,還親自把人帶了過來。
羅紈之看著謝三郎往另一個方向而去,便隨軒鳥去見皇帝。
短短半月,皇帝似瘦了不少,往常圓潤的臉上都露出顴骨的蹤跡,他一看見羅紈之就努力睜大兩隻小眼,上下打量。
“你這女郎!怎麼還養胖了!”
羅紈之深深吸了口氣,決定不和皇帝一般見識,“……陛下倒是消瘦了不少。”
皇帝揉了揉臉,歎氣:“那是,我是吃不好睡不著,還想著那天的事。”
“對了。”他一抬頭,又問:“吾給你的藥可都收下了?”
“多謝陛下賞賜。”說到這個羅紈之微微一笑。
那些藥不說昂貴,就是市麵上都難以購到,她偷偷送回去給月娘調養身體。
羅紈之趁機問起那些被綁女郎的下落。
聽蒼懷的意思是,這些人都給皇帝安排走了。
皇帝賊眉鼠眼朝兩邊看了看,才偷偷跟她道:“我跟你說,你可千萬彆告訴皇後……”
羅紈之心想她都不一定會跟皇後打交道,又怎麼存在告狀的機會,遂點頭。
皇帝低聲道:“我把她們送到千金樓了。”
“千金樓?!”
“你小聲點!”皇帝不滿地瞪她,“千金樓怎麼了,千金樓很好啊,那些女郎在裡頭吃飽穿暖的,又不會死……”
羅紈之居然反駁不了。
凡事都是比較出來的,在她的角度看來千金樓裡的女郎沒有自由,還要陪權貴紈絝作樂,水深火熱,可是若換到和淪落到如常康王這樣殘暴肆虐的主子手上,那還不如在千金樓。
“陛下為何會救這些女郎?”
羅紈之用上了“救”字,就表示她也接受了皇帝的說法。
皇帝扭頭看著她,扯起嘴角,擠著臉上的肥肉露出個燦爛的笑容,有些委屈又有些無奈道:“哎,我也就隻能救她們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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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昀由宦官引著去見蕭太妃。
正好蕭家的長房娘子也帶著子女見完太妃,出來時正好碰上,少不了要問候一下身子不適的蕭夫人。
蕭夫人怕熱,每到夏
日就容易熱病,所以懶於動彈,蕭家人都知道她有這個無傷大雅的小毛病。
隨意客套了幾句,謝昀拜彆他們,往宮院走入,耳朵聽見後邊一直不敢跟他搭話的蕭八郎君在問送他來的內宦。
“三郎不是從宮外來的嗎?怎從這個方向?”
“謝郎君剛剛送羅娘子去見陛下了。”
“羅娘子?羅娘子在宮裡?”
蕭八郎的聲音忽然變得喜悅。
隨著距離拉開,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但足以讓謝三郎眸光沉暗。
蕭八郎不知是在問人,還是在自語:
“……覆舟山一彆,羅娘子也不知道身子好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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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盞茶下肚,羅紈之放鬆不少。
皇帝感念她的兩次“救命之恩”,又與她分享了自己多年的秘密,推心置腹之間,儼然把她當做了好友,打開心扉:
“吾承認,那日是存了不好的心思,故意想刁難謝三郎,看他不痛快來著,對不住九娘你了。”
他晃了晃腦袋,話鋒一轉又道:“可是吧,你想想,若非三郎,你在建康哪有今日的自在?”
皇帝是在暗示,若非如此,那常康王早把她擄了去當美人。
兩人皆背對著回廊,坐在荔枝木圈手靠椅上,羅紈之與皇帝之間還隔著一個小幾,她兩手握著茶杯,聞言輕輕點頭。
“吾還聽聞,三郎他禦下嚴格,為了你這女郎把手底下幾千人的近衛、部曲又重新篩選了遍。”皇帝睜大眼睛,好奇道:“沒想到你真是個有本事的,是不是謝三郎他已經為你迷昏了頭,要納了你?”
皇帝越說越樂,臉上都擠出了笑紋。
蒼懷隻告訴了她,蒼鳴等人受了處置,沒有透露這麼多,不想,這十來天謝三郎已經做了這麼多事情。
羅紈之搖頭,道:“三郎是不會納我為妾。”
皇帝長歎一聲,“他們這些世家郎就是如此瞧不上人……”
他一頓,又道:“不過也無妨,吾不是給過你一道聖旨,你要是有心儀的郎君,吾可以給你賜婚啊!”
皇帝此刻全是一片好心,由此才能說出這樣天真的話。
羅紈之沒想到,皇帝還真有給她當紅娘的心,好笑道:“難道建康城裡的郎君都由我挑了?我可說好了,我不給人當妾,我要做大娘子。”
皇帝皺了眉,實話道:“那你可挑選的就不多了。”
羅紈之悵然道:“是啊,我能選的人不多啊。”
皇帝見女郎失落,又於心不忍,說道:“不過,雖然不多,但也能挑出一兩個不錯的郎君,你等我給你想想啊!”
皇帝敲了敲腦袋,還真從記憶裡扒拉出幾個人,一一誰給羅紈之聽。
“那侯郎君是家中庶七子,雖說爵位與他無關吧,但是他家那個掌事的大娘子長齋禮佛,最是心慈麵善,下麵的庶子庶女個個都養得極好,就是他生母小家子氣挑剔了些……”
“還有
程二郎方方麵麵都是極好,不過是婚事坎坷,接連吹了兩門婚事……”
羅紈之本來也沒有多放在心上,但皇帝興趣盎然,說得那是唾沫橫飛,她不好太拂了他的好意,便隨口接話道:“那豈不是蹉跎了歲月,年齡已大?”
皇帝連忙搖手,“欸,不大不大,就比謝三郎大一歲!你難道覺得三郎看起來年紀很大嗎?”
羅紈之還沒答,皇帝又馬上給出下一個。
“若你不喜歡,我這裡倒是有個小的,霍十郎,就是還沒及冠你要多等兩年。”
羅紈之還沒回答,皇帝又捏著小指頭,親切地道:“說起來,這個霍郎君和三郎還有那麼一丁點相似。”
羅紈之轉眸對上皇帝對她眨巴的小眼睛,無奈。
莫非皇帝這是以為她得不到謝三郎難過,便給她找了個替代品?
皇帝看羅紈之沒有及時出聲拒絕,還當有戲,忙不迭湊近她,小聲道:“你若是感興趣,吾可以安排你們見麵,偷偷的……”
“陛下。”
一道聲音突然自兩人身後響起。
“哎喲!駭煞吾也!——”
皇帝猶如屁股下被粗針猛戳了下。
若非親眼目睹,很難想象一個胖子能有如此機靈的身手,生生從椅子上彈飛而去,矯健地猶如一隻出欄趕著食飯的豬崽。
羅紈之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扭動脖頸,廊上謝三郎目光灼灼,正望著她。
羅紈之的心也跟著錯漏了半拍,頓時有種做壞事給當場抓住的窘迫,底下了腦袋。
謝昀轉眸盯上扶著胸口急喘氣的皇帝,勾著唇角,要笑不笑地問:
“竟不知陛下還有牽媒搭線的愛好?”
皇帝壓根不敢跟他對視,支支吾吾,連道“沒有”、“沒有”。
羅紈之知道三郎過來,是要帶她出宮。趕快放下茶杯,與皇帝拜彆,不敢耽誤謝三郎的時間。
皇帝巴不得把謝三郎快點送走,話都沒多說,隻揮了揮胖手。
等兩人走遠,皇帝把巴巴湊上前的軒鳥踹了腳。
“謝三郎都跑到吾背後了,你也不提醒一下!”
“陛下恕罪。”軒鳥不敢反抗,默默受了打。
皇帝知道也怪不了他,轉身又嘀嘀咕咕,“這謝三郎也是,吾當初把女郎給她做妾他不樂意,現在吾要給這女郎找個好郎婿還給吾甩臉色!忒難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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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紈之邊跟在謝三郎身後,邊想這還沒到半個時辰,謝三郎來得太快了些吧。
兩人沿著宮道往外走,轉折的地方立著一位有些眼熟的郎君,當時在覆舟山,謝九郎曾經介紹過給她認識。
隻是她沒記住他的名字,隻想起是姓蕭,那應該就是謝三郎的表兄弟。
羅紈之以為他是來找謝三郎的,可誰知那蕭郎君走上前,眼睛卻是落在她身上。
“羅娘子真是好巧啊。”蕭八郎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隨即看著謝三郎,訥訥道:“三表兄。”
謝昀心如明鏡,輕笑著問:“八郎怎麼還未出宮?”
“哦……”蕭八郎撓了撓腦袋,找了個蹩腳的借口:“臨時去找了陸二郎,耽誤了點時間。”
羅紈之好奇地望著他,蕭八郎轉過目光對上她的視線,眼睛亮了起來,他打開手,獻寶一樣露出緊握在手心的藥瓶道:“羅娘子,我聽聞你受了傷,這藥還是我祖父特意從西域帶來的,有奇效,保準一點疤痕都不會留下,你用用看。”
“啊?”羅紈之愣了。
她想不到蕭八郎是特意來給她送藥的。
“你就拿著吧!”蕭八郎不由分說把玉製的藥瓶塞給羅紈之,怕被女郎拒絕又匆匆對謝三郎行了一禮,扭身就往外跑,跑著跑著還回頭對她揮手,“九娘,一定要用啊!”
他正笑得一臉燦爛,目光忽然暼到女郎身邊的謝昀。
隻見三郎眸光幽沉,遠遠凝視著他,唇角勾著笑,但好像不懷好意。
蕭八郎向來怵這位表兄,對上他這幅表情更是驚覺不妙,當即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跤,也不敢再看,扭回頭,加快速度從兩人視野裡消失。
不是說三郎對這女郎沒有心思嗎?
他就送個藥至於這樣恐嚇他嘛!
一切都發生太快,羅紈之來不及拒絕,藥瓶帶著年輕郎君的溫度,暖暖熨著她的手心。
羅紈之還從未深交過如此“活潑”的郎君,都看直了眼,半晌沒有回過神。
“他今年十七,倒是與你年紀差不多。”謝昀忽然開口道。
“難怪……”羅紈之下意識接道,隨即就聽見一道極輕極柔的嗓音落在她耳邊。
“怎麼,是喜歡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