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不知道是不是易小軒的步速變慢了,趴在他頭頂的小狐狸像液體一樣從他的臉上“流”了下來。
易小軒一驚,忙伸手把小狐狸接住:“怎麼了?”
在他開口的那一刹那,兩個世界的隔膜轟然倒塌。
仲秋瑟瑟的風夾雜著枯葉和泥土的味道迎麵襲來,易小軒打了個寒顫。
小狐狸從易小軒的手掌跳到地上,變成了一個穿著對襟廣袖的人。
他從虛空裡拖出一件毛呢大衣罩易小軒頭上:“出門不帶大衣,是等著我用漂亮的大尾巴給你取暖嗎?癡心妄想!”
易小軒把罩著腦袋的衣服扯下來,他頓了頓,道:“我沒想。”
仲夢晨尾巴一甩,抱住自己的大尾巴,將其遞易小軒麵前:“真的?”
晃晃,再晃晃。
易小軒的手跟不是自己的似的,被仲夢晨的毛絨絨大尾巴吸了過去。
綿柔的觸感,比他記憶中新彈的曬了太陽的棉花還要軟。
“好摸嗎?”仲夢晨斜著眼問道。
易小軒跟觸電似的,立刻把手收回來,使勁搖頭:“不好摸!”
說完之後,他的臉上的溫度漸漸升高。
很明顯,他自己也察覺,這回答太蠢了。
仲夢晨鬆開自己的大尾巴,大尾巴在身後慢吞吞搖晃:“嗬。”
易小軒感覺自己臉上的熱度已經升到了一個可怕的數值。
他從來沒有如此窘迫過。
這雙手,怎麼就不受控製呢!
腦袋:你不喜歡毛絨絨。
雙手:放P!
“怎麼了怎麼了?”朱隱湊上來,“小軒,你的臉怎麼全紅了?”
易小軒捂臉,大衣從他肩膀上滑落。
仲夢晨立刻把大衣接住,又罩易小軒頭上:“弄臟了我的衣服,清洗費你賠得起嗎?”
朱隱:“……狐狸大哥,你這是從哪看到的腦殘霸總宣言?”
仲夢晨抬起下巴:“你想被狐火烤成幾分熟?我成全你。”
朱隱鄙視:“惱羞成怒不是好習慣,傲嬌的狐狸大哥。”
仲夢晨揚起了拳頭,朱隱十分乾淨利落的躲到了並不偉岸的易小軒身後。
“小軒是不是感冒了?這山上的風夠涼的。”思想純潔又憨厚的趙崗關切道,“小軒啊,等會兒下山,我給你去縣裡買點感冒藥。”
“我沒有……阿嚏。”易小軒話沒說完,就打了個噴嚏。
仲夢晨立刻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包紙巾懟易小軒鼻子上。
易小軒先穿好仲夢晨的大衣,然後接過紙巾,默默的揩鼻涕。
居然真的感冒了?
“汙穢濃度突然急劇升高。”仲夢晨的表情陡然嚴肅,右手屈指,就像是仙俠片裡演的似的,似乎正在掐算什麼。
他一頭烏黑的頭發變成了灰黑色,雙眸變回了漆黑泛紅的豎瞳,丹鳳眼微翹的眼角泛著淡淡紅暈,紅暈逐漸暈染,就像是未乾的血跡。
易小軒心裡一突,十分疑惑自己居然會把狐狸精的眼影比作血跡。
“衝著我們來了。”仲夢晨手一招,寬大的衣袖一裹,將易小軒護在懷裡,“我就知道,他和你有關係,衝著你來的。”
易小軒腳步不穩,踉踉蹌蹌撞到了仲夢晨的前胸,側臉貼著仲夢晨的耳朵擦過。
他正想站直身體,腦袋卻“嗡”的一響,眼前的景象轟然破碎,仿佛被黑色的旋渦吸了進去。
他的意識也在這一刻,悄然消失。
……
“小軒。”
誰在叫我?
易小軒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喘氣。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家很簡陋的醫院。
灰白色的牆壁石灰漆脫落,露出斑駁的晦暗色塊。
坐在等候的長木凳上的男人表情頹然,雙手胳膊肘放在叉開的雙腿上,好似連坐著的動作都已經耗儘了全身力氣。
易小軒在照片中見過這個人。
他很少把父母的照片拿出來看,他的記憶中也沒有與父母生活的影像。但在看見這個男人的時候,他卻一眼認了出來。
他的親生父親。
男人麵前是手術室。他疲憊的雙眼死死盯著手術室的大門,連眼睛都似乎不敢眨。
易小軒順著男人的視線看向手術室。
他已經猜出了這裡麵有誰。
街坊鄰居曾經在年幼的他麵前嘴碎過,他媽媽懷孕的時候得了妊娠期高血壓,分娩的時候差點死在病床上。
(“你就是個災星。”)
所有景象都像打上了灰色的濾鏡,無論是來來往往的人,還是掛起破舊窗簾的風,都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易小軒就像是在觀看一場默劇。
他腦子裡一片木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是那個什麼神獸殘魂搗的鬼嗎?但這有什麼意義?
“哇!”
一聲嬰兒的啼哭聲,就像是按下了啟動鍵一樣,打破了整個默劇的氛圍。
隨著這一聲啼哭,來往人們的腳步聲,從破碎窗戶玻璃漏進來的呼嘯風聲,和男人那緊張的粗喘聲,一瞬間同時出現。
不僅如此,灰色的濾鏡似乎也在這一刻消失了,就連牆壁上斑駁的灰色色塊也多了燈光昏黃的暖色。
整個世界好似活了過來。
手術室的門打開,男人猛地站起來衝了過去。
“恭喜,救回來了!”頭發已經全白了的老醫生從手術室裡走出來,神情十分疲憊,笑容卻十分明亮,“大的小的都救回來了!”
“謝謝醫生,謝謝醫生!”男人淚流滿麵,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狠狠磕在地上。
老醫生忙把男人攔住:“這是我該做的。你快進去看媳婦和孩子。你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哭得可精神。”
男人胡亂抹了兩把眼淚,嘴裡一邊繼續說著“謝謝”,一邊跌跌撞撞往手術室裡走。
易小軒愣了一下,雙腳自己動了起來,想跟男人一起走進手術室,卻被手術室門口看不見的牆壁攔了下來。
他正想再試試能不能進手術室時,他眼前又是一黑,腦袋再次眩暈。待他視線恢複之後,周圍景象再次變幻,他出現在一個陌生的小小的房間裡。
房間地麵鋪著有著蟲蛀坑洞的毯子,毯子上麵散放著積木和玩具小車,一個胖乎乎的孩子正側著臉趴在地上睡覺。
之前頹廢的男人現在顯得特彆精神。他滿臉笑容,伸出指尖一會兒戳戳寶寶軟綿綿的臉頰,一會兒戳戳寶寶翹起的屁屁,不斷騷擾睡著的寶寶。
睡著的寶寶眉頭一皺,眼睛睜開,哇哇大哭。
男人臉上神情慌張無比,立刻抱起寶寶左右搖晃。
這時候,一個燙著大波浪卷,穿著圍裙的女人衝了進來,一把搶過男人懷裡嚎啕大哭的寶寶,並一腳踹向準備爬起來逃跑的男人。
男人立刻誇張的撲倒在地,一聲哎喲比小寶寶的哭聲還響亮。
“媽媽……”易小軒喃喃道。
他話音未落,眼前又是一黑。
這次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他很熟悉的小客廳。
他在縣城讀書的時候,就住在這間房子裡。
在幻境中,男人把小寶寶頂在脖子上,小寶寶抱著男人的腦袋,開心的哇哇大叫。
“小軒小軒,是新房子,是新家哦,是不是很大很漂亮!小軒以後也有自己的房間,不會跟爸爸媽媽搶床囉,你要被我丟出門囉。”
女人沒好氣道:“小軒才一歲,你敢把他丟出門,我就敢把你丟出門。”
男人對著女人做了個鬼臉,繼續頂著小寶寶滿屋子亂跑。
不知人間險惡的小寶寶,根本不知道可惡的大人居然想把他丟出門,他的笑聲仍舊是那麼響亮。
……
原來爸爸媽媽曾經也住在這個小房子裡。易小軒心中緊閉的門好似裂開了一條縫,縫隙裡是什麼他卻並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