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飯,同少女商妥一應事宜,趙嘉起身告辭。
衛青蛾親自送他到前院,並道:“你言之事,我會請鄉老代為辦妥。我父曾救他子性命,此事無需冒太大風險,他必不會推辭。”
“人心總歸難測,阿姊務必小心。”趙嘉從健仆手中接過韁繩,對少女道。
“我自有計較。”少女展顏笑道,“快些把牛羊市出,雪融後多開田畝才是正經。還有,彆忘了去太守府拜會,三公子那裡莫要生疏。”
“我知。”
趙嘉踩上繩扣,縱身上馬。單手拉住韁繩,駿馬踏動前蹄,後退兩步,口鼻間噴出白色熱氣。
“五日後我再來看阿姊,阿姊那萬錢必定妥當!”
話落,不等少女瞪圓雙眼,當即揮動馬鞭,駿馬揚開四蹄,早奔出一段距離。
距垣門不到五十米,突然飛出兩隻蘆花雞,一前一後,即便是飛在半空,依舊高聲鳴叫,腳爪相對,打得分外熱鬨。
一隻恰好撞在馬頭上,駿馬被驚了一下,發出嘶鳴。好在趙嘉的騎術還算熟練,穩穩操控韁繩,沒有發生意外。
蘆花雞飛上院牆,立刻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踩著石頭爬上牆頂,以驚人的速度和力量抓住目標。
蘆花雞很是彪悍,翅膀腳爪一起掙動,扭頭就啄在少年手上,傷口很快滲出血絲。
少年吸了吸鼻子,眼圈紅都沒紅,看向站在牆下的母親。見後者點頭,當即將一隻蘆花雞丟下去,另一隻抓住翅膀,單手一扭,哢嚓一聲,剛剛還掙紮不休的蘆花雞被扭斷脖子,再不見之前威風。
“給郎君壓驚。”
少年從牆上躍下,將蘆花雞送到趙嘉馬前。
趙嘉本想搖頭,看到少年單薄的麻衣和表情中的期盼,又將話咽了回去。示意健仆接下蘆花雞,然後翻身下馬,從袖中取出一隻布袋,直接遞給少年。見少年不動,乾脆-塞-到他的懷裡。
一隻蘆花雞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卻是一戶農家的重要財產。不能推卻對方的好意,但也不能平白收下。
少年捧著布袋,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有些不知所措。
“我見你麵生,可是投親來的?”趙嘉問道。
對這座村寨,趙嘉十分熟悉。
離開雲中城後,他得衛青蛾之父的照顧,其後又同少女聯合創建畜場,彼此常來常往,對這裡的村人也能認得七七八八。
少年明顯麵生。
“回郎君,我出身北地郡,阿翁同匈奴戰死,無族人幫襯,家中沒有生計。大父在沙陵屯田,故同阿母前來投親。”少年道。
趙嘉點點頭。在邊郡之地,類似的事並不罕見。況且事情很容易查清,少年沒必要說謊。
再看一眼少年被凍得通紅的臉頰,趙嘉不免歎息,如果沒有趙功曹留下的土地和人脈,他的境況未必會比少年好多少。
“可識字嗎?”趙嘉問道。
“不識字,不過我會放羊,還能種地!我有力氣,曾經擊退三個惡少年!”
“來我家中做事,可願意?”
少年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之後,當場就要下拜。
“謝郎君!”
趙嘉沒有攔他,隻有受下這一禮,這對母子才會安心。
“五日後我會再來,安置好家中再來找我。”
待趙嘉再次揚鞭,少年抓著布袋快跑幾步,大聲道:“郎君,我名公孫敖!郎君恩義,我必全力相報!”
公孫敖?
趙嘉猛地拉住韁繩,回望站在雪地中的少年。
是史書記載的那個救了衛青的公孫敖?
公孫敖依舊站在原地,用力吸了吸鼻子,覺得不管用,乾脆舉起袖子抹了一把,然後對著趙嘉咧嘴。
趙嘉表情頓住。
不,這一定是湊巧。
然而,想起張次公那個二貨,趙嘉又不能十分確定。如果真是那樣……看著掛著兩管鼻涕,笑容格外憨厚的公孫敖,趙嘉再次生出史書不可儘信之感。
走出垣門,天空又開始飄雪。
趙嘉拉緊鬥篷,揚起馬鞭。
駿馬嘶鳴一聲,猛地人立而起,旋即撒開四蹄,向來路飛馳而去。兩名健仆緊跟趙嘉,三騎很快化作三個黑點,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三人離開不久,一支商隊由反向行來。
大車和牛羊排成長列,車上有裹著羊皮的奴仆揮鞭,兩側有健壯仆役防衛。健仆騎著高頭大馬,身形剽悍,腰佩短刀。打頭兩人更背有弓箭,馬背上掛著裝滿的箭筒。
張次公騎在馬上,身披狼皮鬥篷,行在隊伍最前方。
交上足額罰金,平安離開官寺,他便不打算在雲中之地久留。清點過市來的牛羊,便帶著奴仆和護衛啟程前往長安。
他早年曾為盜,好不容易擺脫賊名,自要做出一番事業。
好男兒當馳騁疆場,建功立業,一身本領奈何為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