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呂後時期走來,經曆過諸呂亂政,少帝更迭,文景之治,看過薄氏興衰,竇太後已經能預料到竇氏的結局。
不過,無論竇氏會是什麼下場,在她還活著的時候,王娡的小聰明最好收起來。要不然,她不介意宮中多添幾條人命。
太子不能有一個被廢的母親,若是死了的,倒是無甚關礙。
她已經老了,不知還能活幾年。她死後,竇嬰的官做不了多久,竇氏的顯耀也會逐漸走到儘頭。王娡還年輕,她的兒子登上帝位,她隻會越活越好。
她知道,天子也知道。
不想再出一個竇氏,明知道她提議王信封侯的目的,天子還是順水推舟,借丞相的口,推動消息傳出宮外,使得滿朝皆知。
從天子的舉動看,周亞夫,估計也活不到太子登基。
“嬌嬌,今日彆讀《道德經》了,讀《莊子》吧。”
“諾!”
少女的聲音清脆悅耳,似潺潺小溪。竇太後靠在榻上,笑容變得舒心。
一名宦者走進殿門,在少府耳邊低語幾聲。後者將人打發走,彎著腰走到竇太後身邊,小聲道:“太後,薄氏急病,醫匠言無治。”
薄氏即是景帝的第一任皇後,被廢後一直無聲無息,甚至會讓人產生錯覺,以為宮內已經沒了這個人。
“還能撐多久?”竇太後道。
“頂多明歲。”
“讓醫匠儘力,再去告訴天子一聲,好歹是他的發妻。”
“諾。”
少府退出殿內,陳嬌的誦讀聲一直未停。竇太後伸出手,覆上她的發頂,道:“嬌嬌,我不會讓你成了薄氏。”
“有大母在,我什麼都不怕。”陳嬌放下竹簡,靠向竇太後,輕聲道。
“如果你母聰明些,哪需我擔心這些。”
陳嬌彎了彎紅唇。
不是皇後,不是太子,也不是陽信三個,唯一要擔心的竟是她的母親,多諷刺。
王信沒有封侯,卻得太後和天子青眼,在王氏、田氏中風頭無兩。連田勝都撇開親兄,開始頻繁到王家走動。
與之相對,田蚡忽然被家僮告發,舉其犯數條重罪。案件由前太仆劉舍一手經辦,並有魏其侯在背後推動,田蚡很快被奪官下獄,掏空家底才得以贖罪。
出獄之後,太中大夫的官職沒有了,家中的錢也被耗儘,想入宮去見皇後,又被王皇後一口回絕,田蚡枯坐在家中,聽著妻子的抱怨哭訴,突然間眼前一黑,仰天栽倒在地。
昏迷之前,他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究竟是因為什麼,他才會落到如今地步?
不等田蚡想明白,匈奴叩邊的消息飛抵長安。
朝堂上下的目光全部轉向邊塞。
一旦遇到匈奴的問題,漢朝上下必然是一致對外。在戰況未明之前,竇太後甚至沒心思再收拾王皇後。總之一句話:想轉移內部矛盾,找匈奴就對了!
雲中郡內,邊軍打退了匈奴的又一次衝鋒。
看著蠻騎如潮水退去,邊軍根本不敢有絲毫放鬆,依照之前的經驗,騎兵很快會再來,時間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對於匈奴本部來說,這次南下的目的,劫掠倒在其次,減員順帶消耗漢朝邊軍才是重中之重。彆部蠻騎屬於被削減的對象,死得越多越好。
低沉的號角聲響徹草原,轟隆隆的馬蹄聲震碎大地。
在匈奴本部的驅使下,彆部蠻騎發起了一次又一次衝鋒。事到如今,他們也開始明白,這次南下就是來送死!
可本部的騎兵就在身後,弓箭對準自己的脊背,如果敢掉頭,馬上就會被射死,甚至比進攻漢軍死得更快。
“嗷——”
一名百長揮舞著骨朵,衝在隊伍最前。
後退隻有死,向前衝,如果能衝開漢軍的防禦,說不定還有一條生路!
蠻人拚命策馬,發出瘋狂的吼叫,哪怕箭矢迎麵飛來,也僅是避開要害,隻要沒有落馬,就繼續向前猛衝,雙眼一片赤紅,五官扭曲猙獰,仿佛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毒-煙-筒。”
鼓聲響起,城頭變換號令。之所以遲遲沒有使用新武器,就為等風向改變。
自匈奴發起進攻,魏尚幾乎沒有離開過城頭。
魏悅幾次帶兵出城,利用速度優勢,從外圍射殺百長和千長,擾亂敵人的指揮。他們要配合步兵將敵人攔截在郡外,哪怕死傷再大,也不容許匈奴繞過防線進入雲中郡!
戰況險象環生,最危急的一次,匈奴本部派出騎兵,魏悅幾乎要被包圍。是魏武等人拚死搏殺,才奪路奔回城中。
雖然驚險,戰果卻相當不錯。
從蠻騎的反應看,他們至少殺掉兩個百長。在匈奴本部騎兵追殺時,還可能順帶乾掉了一個裨小王!
“可惜沒能帶回首級!”在步卒列陣時,魏武用牙齒咬住布條,纏繞在被砍傷的手臂上。
漢軍論戰功隻認首級。
首級帶不回來,哪怕殺得再多,功勞照樣沒有。魏尚之前被罷官,就是因為首級數目對不上,而且僅僅是六級而已!
魏悅提著長劍走過來,單手握拳,捶在魏武的肩膀。
“殺退匈奴,自可去取。”
“公子,等到-毒-煙放完,再出城衝一回?”魏武咧開嘴,臉上的傷疤隨之扭曲,頗有幾分駭人。
魏悅單手按住劍柄,俊雅的麵容早被塵土和血跡沾染,僅有烏黑的雙眸依舊燦亮如星。
“彆急,總有機會。”
蠻騎越來越近,看到列陣的步卒,本能提防,卻沒遇到預期中的箭雨。
“他們沒有箭了!”一名百長大吼道。
眾騎精神一振,士氣頓時高漲。
就在這時,列陣的步卒突然變換陣型,前排立起木盾,盾高過肩,後排擎起長戟,戟下裝有鐵製的藥筒,點燃引信,筒口呲出丈長的火焰,火焰之後就是大片的-毒-煙,順風襲向衝鋒的隊伍。
這種武器的靈感源自宋代的梨花槍,趙嘉隻記得大概,由熊伯和虎伯聯手製出,又送到軍中進行改良,才有了如今的樣子。
對於製造火-藥一事,趙嘉起初有些猶豫。結果監製武器的郡官翻出幾冊竹簡,對照之後,趙嘉才知道,這玩意前朝時就有,隻是沒用來製作武器。
煉丹術古已有之,這麼多的道士煉丹,不可能沒有一個炸爐。沒有記錄下具體的配方,汲取教訓,知道什麼不能往一起加總能做到。
經曆過這件事,趙嘉再次肯定,多讀書果真很重要!
濃煙中,戰馬突然人立而起,發瘋一般互相衝-撞。
馬上的騎兵不提防,接連被甩到地上。僥幸沒有被踩死,也被濃煙熏得雙眼流淚,發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呼吸越來越困難,最後竟被活活憋死,死狀異常可怖。
由於地勢開闊,毒-煙-筒發揮的效用有限。然而,目睹眼前場景,沒有人能不心生恐懼。
蠻騎的衝鋒戛然而止,仿佛突然按下暫停鍵。然後又突然開啟,四千多人集體崩潰,調轉馬頭,衝向督戰的匈奴騎兵,開始不要命的潰逃。
“追擊!”
魏尚搶下鼓錘,親自敲響戰鼓。
騎兵儘數上馬,對潰逃的蠻騎進行追殺。步卒腿短,追不上前邊四條腿的,隻能跟在後邊搜尋屍體,收取首級。
“追上我兒,告知十裡即歸,莫要追得太遠!”魏尚沒有出擊,而是繼續留在要塞,提防再有匈奴來襲。
“諾!”
騎兵抱拳領命,飛身上馬,緊追魏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