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後,雲中郡的第一場大雪終於來臨。
雪成鵝毛,六出紛飛,地麵很快覆上一層銀白。
一行人策馬奔向畜場,馬蹄踏過積雪,留下清晰的蹄印。
虎伯和熊伯等在圍欄邊,見到從雪中馳出的趙嘉,立即迎上前,開口剛要說話,突然又看向趙嘉身後,表情頗為古怪。
趙嘉心生好奇,順著兩人的目光看去,發現竟有一群黃羊跟著隊伍之後!
進入寒冬之後,草原缺少食物,一些野物捺不住饑餓,都會趁著夜色,想方設法溜進畜場。有的是為畜場中的牛羊,有的則是為了倉庫中儲存的草料。
去歲就曾有黃羊進入羊圈,沒等啃幾口草料,被金雕發現,又被搖曳的火把嚇到,當即驚慌地跑了出去。
為保護牛羊,提防捕食的野獸,畜場的圍欄不斷增高,成年黃羊依舊能輕鬆跳過,本領著實不小。
趙嘉沒有親眼所見,隻聽熊伯描述,都不禁發出一聲驚歎。
然而,無論如何覬覦草料,野獸對人類的警惕始終存在。一旦被發現,必然會遠遠跑走,輕易不再露麵。
這群黃羊竟然一路跟到畜場?
趙嘉不敢相信,事實擺在眼前,又不得不信。
難不成穿-越-者的光環終於閃亮一次?視線掃過落在屋頂的金雕,趙嘉果斷壓下興奮,謹慎起見,還是彆抱太大希望。
“郎君,要不要抓起來?”季豹抓著弓箭走過來,看到黃羊群,立即摩拳擦掌。
趙嘉搖搖頭。
畜場裡不缺糧食,也不缺肉類,獵下這批黃羊,也不過是凍住儲存起來。還不如留著它們,如果有縣中獵戶少糧,也能有個進項。
季豹覺得可惜,但趙嘉不打算動手,他也沒再堅持,打開木欄之後,轉身返回木屋,告知孫媼趙嘉已經回來。
“阿多,天色不早,我需儘快回城。”魏悅沒有進入畜場,而是在圍欄前同趙嘉道彆。
“三公子路上小心。”
趙嘉站在原地,目送魏悅一行消失在雪中,方才轉身走進木欄。
木欄合攏時,趙嘉回頭望去,發現那一小群黃羊依舊沒有走遠,貌似真要在畜場附近安定下來。
大雪下了一夜,翌日清晨,烏雲散去,天空意外放晴,恢複一片湛藍。
走出木門,趙嘉深吸一口氣,五臟六腑都變得冰涼,精神卻格外的清爽。
公孫敖和趙信揮舞著木鍁,將草料堆到車上。一團雪球突然飛了過來,趙信輕鬆躲閃,公孫敖不提防,正被雪團砸在腦門上。
“破奴!”公孫敖抹去雪渣,對著不遠處的少年揮舞拳頭,“有膽子你彆跑,等我送完草料,咱們角力!”
趙破奴哈哈大笑,又團起一把雪朝著公孫敖丟過去,也不管中沒中,扛起衛青轉身就跑。
“我今天要和阿青去照顧駱駝,沒空和你角力!”
衛青趴在趙破奴肩上,小臉上儘是無奈。不過,看到公孫敖跳腳的樣子,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阿稚和阿麥拽著拖車,阿穀坐在車上,不停叫著兩人快些。
看到這幅場景,趙嘉玩興大起,讓健仆開倉庫,取來木板製成簡單的雪爬犁,再挑出幾匹健馬,空出一段雪路讓孩童們玩耍。
阿稚幾個輪換著登上爬犁,隨著駿馬向前飛奔,興奮地又喊又笑。等匠人製成三具爬犁,孩童們各自登上一具,笑聲將少年們都吸引過來。
看到在圍欄邊溜達的黑犬,趙嘉笑眯眯地對阿麥招手。孩童雙眼晶亮,對趙嘉的話深信不疑,很快召集夥伴,從畜場裡找來五六條大狗,一個挨著一個係到爬犁前。
如果犬也有表情,此刻定然都是懵圈。
明明是獵犬,兼職牧羊犬順帶看家護院,這掛上繩子、拖著木板往前跑算怎麼回事?
孩童們不管那麼多,坐上爬犁,甩動粗繩,催著大狗向前奔跑。
犬隻沒受過訓練,沒等跑起來,就差點把繩子絞在一起。虎伯看不下去,告誡趙嘉莫要帶著孩子胡鬨,解開犬身上的繩子,每條分了一塊帶肉的骨頭,權當是安慰。
短暫的輕鬆之後,眾人又開始忙碌。
少年和孩童拉著拖車,向羊圈和牛圈運送草料。膽大的黃羊會在這時湊近,頭探過圍欄,咬走從車上“掉落”的草和豆餅。
對於孩童們的舉動,趙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怕孫媼想要開口,也被他笑著阻攔。不缺那點草料,孩子們開心就好。
殊不知,阿稚幾個正看著黃羊,大眼睛晶晶亮,自言自語道:“再喂幾次,應該就夠肥了。”
入夜之後,趙嘉沒有同往日一般教孩童習字,而是取來一冊竹簡,交給習字最快的衛青,讓他給大家誦讀。
明日他要進城交易,今夜需和鹿老做最後核對,確認村人要市換的貨物儘數錄下,沒有任何遺漏。
夜間又起冷風,卷著冰粒打在門窗上,發出劈啪聲響。
趙嘉將木牘收好,熄滅燈火,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沒睡多久,就被虎伯喚了起來。
天已經蒙蒙亮,趙嘉匆忙起身洗漱,以最快的速度吃完早飯,將記錄貨物的木牘揣在身上,就準備帶著隊伍啟程。
“郎君早去早回。”虎伯一邊檢查大車上的繩子,一邊道,“如果遇到大雪,可在城內歇一夜,明日再歸。”
趙嘉點頭答應,躍身上馬,緊了緊身上的皮襖,帶著三大車的貨物離開畜場,向雲中城走去。
長安
景帝旨意下達,郅都卸任中尉府,攜健仆家人北上。
劉榮已為庶人,不可再居於城內甲第,繼續留在長安自是不妥,由忠仆準備馬車,攜雲梅出城趕赴雁門郡。
忠仆侍奉劉榮多年,哪怕劉榮已為庶人,仍是不肯離開。
“仆等雖無大才,總有一身力氣,能護大王左右!”
“我已非王,亦非宗室,爾等如要隨我北上,稱呼需改一改。”
“敬諾!”
知曉幾人已成習慣,不是說改就能改,劉榮沒有一味強求,換上象征庶人的短褐,親自扶雲梅登上馬車。
馬車穿過南城,沿途未遇一個相熟之人。哪怕是劉榮的姑母館陶公主,也命家僮緊閉府門,縱是劉榮來道彆,也推說她不在府內。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劉榮早有體會,此時並不覺得如何。隻是想起長樂宮賜宴,竇太後對陳嬌的喜愛溢於言表,對館陶公主卻是不冷不熱,不由得歎息一聲。
“良人?”雲梅不解地看過來。
劉榮沒有解釋,反而道出更讓雲梅不解的話:“當局者迷,此言不虛。”
健仆揚鞭,馬車一路前行,和離開江陵城時不同,這一回車軸沒有斷裂,也無人來為劉榮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