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醬的陶罐不輕,趙嘉一人無法搬走。加上還要市貨,乾脆暫時寄放在鋪子裡,等到出城時再來取。
賈人和行商不同,常年留在一地,在官寺都有登記,自然不會為了幾罐醬壞了名聲。趙嘉離開之後,賈人特地將陶罐搬到貨架後,一邊交代長子看好,一邊教給他做生意的道理。
“我等雖為賤籍,然行事亦有章程。不可為小利取惡名,需得牢牢記住!”
臨近午時,軍市中更加熱鬨,行走在長街上,擠擠挨挨都是人,耳邊儘為馬嘶羊叫,還有商賈討價還價的聲音。
趙嘉艱難擠過人群,同季豹彙合。又是一頓好擠,才回到大車停靠的地方。
經過一個上午,車上的皮毛少去大半,絹布也市出不少。攤位前圍著不少人,季熊幾個忙得不可開交。望見趙嘉和季豹等人歸來,不由得鬆了口氣。
待到一批市貨的商賈離開,趙嘉從車上取來蒸餅和包子。不能生火,自然沒法烤製,好在涼歸涼,咬下去還很暄軟,從旁邊的鋪子裡市來熱水,搭配著小罐的醃菜吃下肚,一頓飯就算應付過去。
在趙嘉看來是湊合,附近的商人卻看得眼饞。
趙嘉等人吃的好歹是發麵餅,他們吃的還都是死麵餅,天氣冷,哪怕是泡進水裡,入口的滋味也沒多好。
終於,有一個體型富態的商人耐不住,走過來和趙嘉商量,是否能換幾個包子和蒸餅。
趙嘉沒有拒絕。
貨物市換的速度超過預期,不需要留在城內過夜,車上的蒸餅和包子不少,眾人根本吃不完,不如換出去。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趙嘉身上扛著兩村人的生計,鐵公雞不能做,精打細算實屬必須。
商人換走十個蒸餅、五個包子。將蒸餅分給老仆,自己抓起包子咬下第一口,就禁不住眼前一亮。三兩口吃完,拿起第二個,進餐的速度明顯加快。
接下來的時間,陸續有人到趙嘉的攤位前換包子蒸餅。不到一刻鐘,除了眾人手裡的,藤筐裡的吃食都已經清空。再有人來,趙嘉也隻能搖頭。
一頓飯吃完,趙嘉著手清點市換的貨物,讓季豹和青壯帶上絹布銅錢,先去醬鋪取貨,隨後再去牛羊市,把定下的肥羊和犍牛牽來。
“郎君,熊伯言畜場中還需鐵器。”季熊提醒道。
趙氏畜場中有會打鐵的匠人,但朝廷對製鐵有嚴格限製,哪怕手藝再好,鐵料稀缺也是白搭。以畜場中的曲轅犁為例,需要用到鐵的部分,基本都是到城內的鐵鋪打造。朝廷法令如此,再麻煩也得照做。
“我曉得。”趙嘉頷首,“鐵鋪在城東,等貨物帶回來,我和你同去。”
“諾!”
軍市人-流穿梭,正熱鬨時,一支由騎兵和步卒護衛的車隊進入雲中郡,星夜兼程,過驛站不停,加速趕往雲中城。
車隊奉命運送新製的馬具,並有幾名專門釘馬掌的匠人。之前由堂邑侯的封地出發,先至長安,其後北上前往邊郡。
行進途中,車隊還遇到了郅都的隊伍。如非對方主動亮明身份,單憑馬車和幾名健仆,任誰都不會想到,車中坐的會是新任雁門太守。
運送馬具是緊急要務,不容半點耽擱,軍侯告辭郅都,率隊繼續北上。郅都令健仆和護衛快馬加鞭,儘速抵達雁門。
在赴任之前,他仔細了解過雁門郡的情況,可以說,和魏尚坐鎮的雲中郡相比,雁門郡的情況很不好,甚至稱得上糟糕。
匈奴每次南下,雁門郡都是首當其衝。自景帝朝以來,連續兩任太守死在任上,戰死和被擄走的邊民加起來,減丁口超過兩成。
想要改變現狀,必須行非常之法。
濟南能被治理得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和郅都在當地殺得血流成河分不開關係。雁門郡也能采用類似的辦法,隻是刀鋒相對的不再是豪強,而是草原的匈奴。
在長安時,郅都有酷吏之名,號為“蒼鷹”。類比刑獄,這隻羽毛都似刀鋒鑄成的蒼鷹同樣適合邊郡戰場。
隨著刀鋒揮落,不需要多久,郅都的威名就會傳遍草原。繼雲中守魏尚之後,匈奴又將迎來一尊凶神,麵對又一場噩夢。
長安
繼郅都和劉榮相繼北行之後,梁王劉武也啟程返回封國。未過幾日,劉越、劉寄和劉乘也拜彆天子,前往就封。
匈奴退兵,臨江王之事塵埃落定,幾名諸侯王相繼離開,朝廷本該平靜一段時日。事實卻恰恰相反,伴隨天子的一道罷相旨意,長安城內冷風驟起,愈發令人神經緊繃。
躺在榻上數月,周亞夫的病情終於好轉。然而景帝根本不打算再給他權力,前腳派人來寬慰,後腳就下旨罷免他的官職,以禦史大夫劉舍為丞相。
聖旨宣於朝中,無一人出麵為周亞夫講情。如魏其侯和弓高侯等人,對此早有預料。在他們看來,罷相僅是開始,如果沒有奇跡發生,周亞夫終究是難逃一死。
長安風起時,遠在蘢城的匈奴王庭也正在經曆一場動蕩。
本部出兵南下,固然取得一定戰果,遭到的損失同樣不小。
左穀蠡王中途退兵,在草原淪為笑柄;右穀蠡王遭到雲中騎追殺,令彆部拚死攔截,才能奔回王庭。
右賢王和左賢王退兵時,設伏擊退灌夫的追兵,擄掠的邊民卻突然反抗,朝匈奴騎兵發起襲擊,數百人死在匈奴人刀下,近千人當場逃散。剩下的被帶回部落關入羊圈,狠抽鞭子,仍是不肯低頭,又殺了幾百人,情況才略微得到控製。
風波剛剛平息,大單於突然下令,調走左賢王於單手下兩千騎兵,同時遷走五支彆部,分彆歸入右穀蠡王和左穀蠡王麾下。
於單憤怒不已,奈何軍臣單於決心已下,如果他敢在大帳中發怒,必然要麵對單於護衛的刀鋒。即使不被當場殺死,權利和地位也未必能夠保住。
強壓下拔刀的衝動,於單怒氣衝衝離開大帳,沒走出多久,就聽到一陣慘叫。距離大帳不遠的木樁上,幾個大月氏侍女和彩衣奴婢正被吊起來,用鞭子狠抽。
認出其中兩人曾到過自己的帳篷,於單臉頰抽動,攥緊刀柄,凶狠地看向大帳,被同行的烏桓謀士拉住,才沒有魯莽行事。
“走!”
於單赤紅著雙眼躍身上馬,數千騎兵馳出蘢城,轟隆隆的馬蹄聲響徹草原。
途經一處水源,迎麵遇到一支南來的商隊,於單獰笑一聲,拔-出短刀,當場下令:“殺光他們!”
“大王,他們是漢人商隊!”烏桓謀士拉住於單的韁繩,“三思……”
“滾開!”一腳踹開謀士,於單策馬前衝,雙眼布滿血絲,一心隻想著殺戮。
商隊察覺到危險,護衛紛紛張弓。
奈何匈奴騎兵實在太多,百餘名護衛拚死搏殺,也沒能殺出一條生路,最後全都倒在匈奴人刀下。
清點過商隊的貨物,於單滿意點頭。
匈奴騎兵陸續調轉馬頭,在奔雷聲中離開逞凶之地。
商人和護衛的屍體被踏碎成泥,連一塊完整的骨頭都找不到。僅有鋪開的血色,才能證明這裡都發生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