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的規矩是一日兩膳, 對習慣一日三餐, 還在養傷期間,很需要進補的趙嘉來說,多少有些撐不住。
早膳之後,趙嘉僅喝了一盞熱湯,臨到飯點,肚子不自覺開始叫。
書房內十分安靜,筆落聲低不可聞,僅有簡牘翻動以及小刀刮擦的輕響。
五臟廟轟鳴, 趙嘉耳尖泛紅,落筆的速度瞬間一滯。魏悅抬起頭,目及趙嘉稍顯僵硬的表情, 微微一笑,喚來婢仆, 命其去取蒸餅和熱湯。
婢仆應聲而去, 不多時, 蒸餅、包子和廚下新製的熱湯就呈到兩人麵前。另有庖人醃製的葵菹,以及切片碼好的炙肉。
待婢仆退下, 魏悅將簡牘移到旁側,淨手後執筷,和趙嘉一同用膳。
趙嘉本想向魏悅道謝,後者挑眉看過來, 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當下不再出言,單手執筷, 夾起一個蒸餅,搭配葵菹和炙肉吃了起來。
巴掌大的蒸餅,中間切開,塗抹特製的醬料,香味飄入鼻端,很能激起食欲。趙嘉一口氣吃下五個,又加上兩個包子,喝下整碗熱湯,才算是吃飽。
待到飯畢,魏悅無意馬上埋首政務,將趙嘉拉出書房,信步來到廊下,手指抵在唇邊打起呼哨。
哨音悠長,有著獨特的調子。
趙嘉正感到奇怪,天空中忽然傳來一聲清亮的鳴叫。緊接著,一隻黑鷹穿空而過,在兩人頭頂振翅盤旋。
魏悅又打了一聲短哨,抬起套上獸皮的前臂。
黑鷹隨哨音飛落,雙爪抓在獸皮上,翅膀展開,振動兩下方才收起。
黑鷹在空中時,趙嘉無法仔細觀察,等到黑鷹飛落,他有七成以上肯定,眼前是一隻剛離巢不久的小鷹。
“匈奴擅長馴鷹,凡百長以上,戰時皆攜鷹。”
草原廣闊,一望無際,各部又時常遷徙,對匈奴人而言,擊敗對手不難,難的是找到目標。縱然是熟悉草原情況,掌握各處水源,隻要部落的遷徙路線稍有偏差,鎖定目標就不是那麼容易。
想要減少誤差,不至於在草原上兜圈子,能在高空發現獵物的猛禽成為最好的選擇。猛禽不會說話,自然無法像斥候和遊騎一般,將敵情詳細上報。但隻要在高空盤旋,就能給騎兵最好的指引。
此外,從漢高祖至景帝,漢軍不斷變強,由最初的被動防守,逐漸轉變為主動進攻,雲中騎就是鐵證。匈奴依舊是草原霸主,但也不想平白無故遭到損失。這些猛禽的存在就變得更加重要,一旦發現漢軍蹤跡,打得過就打,打不過也好提前跑路。
之前同匈奴一場大戰,趙嘉所部馳援要塞,牽製住須卜勇,為軍侯率領的援軍爭取到時間。交戰過程中,除了軍伍用命,金雕的作用成為不可忽視的一環。
細節沒有書於戰報,郡內大佬卻都一清二楚,該知道的一個也沒有落下。
尤其是魏悅,幾次兵發草原,率雲中騎逐殺匈奴彆部,對搜尋目標的困難度有相當認知。看到趙嘉的金雕,聯想到匈奴馴服的猛禽,自然而然,就希望到將此法用於軍中。
“三公子親自馴鷹?”聽完魏悅的解釋,趙嘉再看黑鷹,不由得為自己的遲鈍懊惱。
他還想著古人一葉障目,結果自己也踩進這個圈裡。明知道金雕在戰爭中發揮的作用,始終沒想過上報太守府。
“確是。”魏悅將黑鷹托到近前,拍了拍墊上獸皮的肩膀。後者靈巧的移動過來,更側過頭,親昵地蹭了蹭魏悅的臉頰。
趙嘉看得眼熱,想到自家的阿金,不免有些泄氣。
果然人和人不能比。
至於區彆對待的原因……掃一眼魏悅,趙嘉下意識摸了摸臉,莫非是長相,猛禽也以貌取人?可實事求是的講,他長得也不差啊?
趙嘉越想越不著邊際,思緒狂奔如野馬,拽都拽不回來。
魏悅點了點黑鷹的前額,疑惑地看向趙嘉,不明白他為何會現出如此奇怪的表情。
“阿多。”
“啊?”趙嘉抬起頭,臉上的“凝色”依舊未散。
“有何事不解?”魏悅略微傾身,視線對上趙嘉。
“沒有。”趙嘉搖搖頭,撇開不著調的念頭。見魏悅挑眉,表明一副不相信的樣子,沒法開口解釋,就隻能試著扯開話題。
“關於北上的商隊人員,三公子可有腹案?”
知曉對方在轉移話題,魏悅雙眼眯了一下,倒也沒有深究,順著趙嘉的意思,談起北上的商隊安排。
“以烏桓人為領隊,漢商和羌商各半數,以斥候雜其間。”
“全部市糧?”
“太過刻意,且去歲天災,郡內田畝絕收,穀倉糧儲不多,南來的粟菽數量有限,不宜多市。”魏悅坐到廊下,拍拍身邊,示意趙嘉也坐下。
“那當如何安排?”
趙嘉坐到魏悅身邊,本想支起腿,想到今天穿的是深衣,哪怕是直裾,依舊不如短褐行動方便,支腿難免不雅,隻能正襟危坐,雙手放在腿上。
“部分市粟,部分市鹽,再加絹帛、綺衣和陶器。”
“多少大車?”趙嘉問道。
“暫定百五十輛。”魏悅放飛黑鷹,視線穿透長空,似在眺望正被厚雪覆蓋的北地,“此次北上,非數月不得返。雲中之外,雁門、上郡都將遣人,車輛之外,護衛也會增多。機會難得,阿多可有意置人?”
聽到魏悅的話,趙嘉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去。當即問道:“商隊何時出發?”
“下月中旬。”
“這麼急?”趙嘉不禁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