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時和公孫賀沒那麼多講究,當著婢仆的麵,就將革帶解下,除去濕透的外袍。
發現門邊的陽信,公孫賀立刻抓起外袍,重新套上去。曹時皺了下眉,稍顯冷淡地道一聲“公主”。
聲音提醒了陽信,很快壓下複雜的心思,重新展開笑容,邁步走進室內。
“阿徹。”
對於這位長姊,劉徹的感覺有些複雜。
她所做的許多事讓他不滿,可終歸是自己的親姊。當下瞪了曹時一眼,對陽信笑道:“阿姊怎麼親自過來?”
見到劉徹的態度,陽信鬆了口氣,心下大定。言已命人備下熱水,為免著涼,可先去沐浴,換身乾爽的衣物。其後用些熱湯,再用膳食。
準備如此妥當,劉徹自不會拒絕。
曹時有些訕然,對陽信的態度好了許多。
公孫賀和韓嫣鄭重謝過,由婢仆帶路,分彆下去沐浴更衣。
待驅散身上的涼意,四人被請入正廳,宮人婢仆已備好矮幾,陸續送上冒著熱氣的肉湯,暄軟的蒸餅,以及切開的炙肉和煮過的菜蔬。
席間還有美酒,在送上前仔細篩過,色澤仍有些渾濁,入口卻十分綿軟。
劉徹飲下兩盞,拿起木筷,開始用膳。
陽信公主朝宮人示意,後者退到門前,輕輕拍手。
一陣香風飄來,七八名身著彩衣的少女魚貫走進室內,行禮之後,伴著樂聲抬起雙臂,翹袖折腰,裙擺如花瓣鋪展。
另有數名謳者站在廊下,伴樂聲唱出悅耳的調子,聲音婉轉清脆,娓娓動聽,猶如天籟。
看著眼前的歌舞,劉徹麵上帶笑,眸光卻變得微冷。
陽信兀自不覺,見劉徹“目不轉睛”地看著一名舞者,自以為得計,暗自得意不已。
一曲畢,舞者俯身行禮,依照宮人的吩咐,各自坐到矮幾後,素手執起玉勺,舀酒注入觴內。
隻可惜,劉徹對美人看都不看一眼,一門心思用膳,再無動過酒盞。
察覺情況和預想中不同,陽信臉上的笑容漸漸變了。看一眼劉徹,又看向吃完蒸餅,麵帶嘲諷的曹時,手指微微攥緊。
膳食用畢,婢仆撤下碗筷,舞女和謳者也被揮退。
劉徹端起蜜水飲下一口,開口道:“阿姊費心了。”
陽信心生不安,看向劉徹,不確定對方是否話裡有話。
終歸是自己的長姊,劉徹掃一眼曹時三人,見他們會意,方才壓低聲音:“阿姊,父皇駕崩,至今不過一年。”
字句猶如重錘,陽信瞬間臉色發白。
“父皇為何見二姊,不見阿姊?”劉徹盯著陽信,一字一句道,“阿姊如今可想明白?”
“我……”對上劉徹冰冷的雙眼,陽信嘴唇顫抖,險些委頓在地。
不孝!
劉徹在指她不孝!
曆史上,衛子夫是在建元二年得幸,由平陽侯府進入宮內。如今不過建元元年,且陽信和劉徹的關係未見得和睦。
如果陽信沒有多此一舉,以她稍早的表現,未必不能緩和同劉徹的關係。
怪隻怪她太心急了。
景帝駕崩剛剛一年,她就著急給劉徹進獻美人,無疑是出了一記昏招,偷雞不成蝕把米,弄巧成拙,讓姊弟間的裂痕變得更深。
雨停後,劉徹未在侯府停留,很快起駕回宮。
曹時倒是留在府內,卻未至公主屋內,而是選擇獨宿。
曾在席間伺候的舞女和謳者回到居處,都是臉頰泛紅,既興奮又有些惶恐。尤其是伺候劉徹的舞女,更是輾轉反側,後悔自己表現得不夠好。如果再好一些,能得天子寵幸,豈非一步登天!
衛子夫因嗓子受傷,未能在席間伺候。
比起其他落選的謳者和舞女,她的表現意外地平靜。
在幾名謳者向舞女打聽天子是如何英武時,衛子夫走出屋外,立在雨後的涼風中,目光向遠處眺望,那裡是侯府的書房,也是平陽侯曹時最常留宿的地方。
平陽侯府發生的事,自然瞞不過宮內。
比起既怒又驚、當日就想召陽信入宮的王太後,竇太後僅是搖搖頭,全當是一場笑話,並不放在心上。
陳嬌回到椒房殿,到底還存了幾分少女心性,在腦中描繪陽信當時的表情,沒忍住,直接笑倒在榻上。
劉徹走進殿內,就見陳嬌鬢發微鬆,臉頰泛紅,笑得不可抑止。
“嬌姊這是怎麼了?”大概是被氣氛感染,劉徹也不免揚起笑容,道出親昵的稱呼。
“陛下來了。”陳嬌坐起身,沒說出因陽信發笑,隻道在竇太後身邊聽到一件趣事,越想越可樂,這才忍不住。
“不能道於我聽?”
“不能。”陳嬌搖頭,將一縷發拂到耳後。不想繼續被追問,試著轉開話題,提到入京的邊軍。
果不其然,提到魏悅和趙嘉等人,劉徹被轉開注意力,談興更濃。
“算一算日子,應該快到了。”劉徹笑道。
“我聽大母說,屆時會有演武,能否一同去看?”
麵對滿臉期待的陳嬌,劉徹不由得哈哈大笑,將她攬入懷中,道:“等演武結束,我講與嬌姊。”
陳嬌點點頭,靠在劉徹懷中,沒有再出聲。
建元元年六月底,自雲中出發的隊伍,終於如期抵達長安。
看到全身黑甲,刻意放慢速度,仍氣勢驚人,猶如洪流般的騎兵,特意來迎的少騎不由得心頭一凜。
距離近了,撲麵而來的煞氣仿似有形。
坐騎感知敏銳,開始煩躁地打起響鼻。
距離城門尚有百餘步,魏悅和李當戶拉住韁繩,舉起右臂。近四千人的隊伍近乎同時停住,動作整齊劃一。
旗幟立在風中,獵獵作響。
趙嘉策馬上前,遙望巍峨的城牆,心頭莫名一陣火熱。
眼前就是西漢都城,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