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逐漸遠去,趙嘉放下水囊,反手抹去唇邊的水漬。眺望塵土揚起的方向,挑了下眉,嘴角微微翹起。
近處的文吏和兵卒背後一涼,不自覺後退半步。
趙縣尉苦惱於魏三公子滿肚子黑水,殊不知在他人眼中,縣尉大人一樣好不到哪去。
如果之前還好一點,至趙嘉入雲中騎,接手後勤工作,黑的指數就不斷飆升。對此,幾名掛著黑眼圈,體驗過“用生命加班”是何等感覺的書佐,完全可以現身說法。
早在入林苑時,趙嘉就捕捉到少騎營的情緒,細一思量,心中就有了悟。
數日後的演武,參加的不隻是邊軍。既然是競爭對手,自然不需要客氣。不過是找人繞營跑幾圈,就能打擊對方士氣,增添己方聲威,趙嘉毫無壓力。
營地建起之後,趙嘉又召集隨軍匠人,在圈出的校場內搭建器械,多添兩道障礙,再立起木靶,供邊軍抓緊訓練。
“明日起,卯時中起,負重二十斤,繞營地十圈。”
“早膳之後,做障礙訓練。”
“午膳後歇息兩刻,騎兵上馬,步卒列陣,分各隊結陣廝殺。”
“勝者,全隊得一條豬腿,隊中最優十人,早膳多加一枚鹹蛋,午膳多一罐糖漬野果。”
“連續三次落敗,隔日晨起負重增至三十斤,多跑三圈!”
趙嘉製定訓練計劃,交給魏悅和李當戶過目,兩人均無異議,很快下達全營。
其結果就是,少騎自以為加碼足夠,派人探查邊軍情況,卻發現對方的訓練強度簡直喪心病狂,自己完全不能比。
按照後世的說法,很有反人類嫌疑!
天剛亮就起身,全甲披掛,盾、弓、槍、刀一樣不落,有不少身上還背著包裹,裡麵裝的竟然是木樁和石頭!
一樣樣加起來,負重少說二十斤,偏偏還能撒丫子飛跑。
除了兵卒,裡麵貌似還混了書佐?
整個過程中,還有小吏騎馬跟隨。
跑得最快那一批,近乎和戰馬同速!
儘管戰馬不是全力奔馳,隻能算是中等速度,但兩條腿追上四條腿,怎麼看都有點超出常理。
負重跑之後,邊軍列隊回營……沒有全部回去,落在最後的三隊在營前罰戰。據悉,是代替明日增重加圈。
畢竟速度已經夠慢了,還要比旁人多跑三圈,哪裡還有贏的可能?
原本沒有替代計劃,是李當戶見上郡騎兵幾次落後,彆說沙陵步卒,連雲中騎都追不上,隻能厚著臉皮找上趙嘉,表示這規矩不合理,必須改,不改的話,信不信他找魏季豫麻煩!
為何趙嘉製定計劃,偏要找魏悅麻煩?
隻能說野獸的直覺再一次發揮作用。
爭取兩次,規矩的確改了。然而,作為膽敢威脅軍需官的懲罰,李當戶連續三頓都隻能就著熱水啃蒸餅。隔日還被魏悅拉上訓練場,幾次被從木牆和木塔上踹飛,全部臉著地。
負重跑之外,邊軍的障礙訓練,步卒列陣,騎兵衝鋒,以及從實戰演化而來的步騎協同,都讓少騎大開眼界。
最驚人的是,邊騎訓練竟使用真刀!
步卒對戰雖包裹-槍-頭,箭矢也為特製,但對麵衝鋒時,半點沒有留手的跡象。
幾名少騎親眼見證,兩名步卒合力,用包著麻布的長戟將對手挑飛,飛出去足有三米,方才砰一聲落地。
被挑飛的兵卒趴了片刻,猛然站起身,呸呸吐出兩口泥土,就要衝過來再戰。
結果沒等跑出兩步,突然有背上-插-著三角旗,偽裝成醫匠的書佐衝過來,拽胳膊抬腿,把“戰死”的兵卒生拉硬拽出戰場。
“放開我,乃公還能戰!”
砰!
書佐一拳砸在兵卒頭上,砸得對方直翻白眼。
“敢在耶耶跟前叫嚷乃公?!身上戳了兩個窟窿,飛出去十餘步,還不死?!”
書佐不能親自下場,非要裝什麼醫匠,本就滿腹鬱悶。下場拖人,“戰死”的還想“不死”,做你的春秋大夢!
看著兵卒被拖下去,身後留下長長一道拖痕,奉命觀察的少騎艱難咽了口口水,彼此對視一眼,立即轉身回營。
那些北邊來的簡直不能用常理衡量。
想要和對方旗鼓相當,戰上一場,自家訓練必須加碼,至少三倍!
劉徹沒有馬上召見趙嘉三人,卻時刻關注林苑的動靜。聽人稟報邊軍的訓練方式,以及少騎對此的反應,不由得大感趣味,對幾日後的演武更為期待。
待侍中退下,又有宦者來稟,淮南王奉召抵達。
至此,入長安朝見的諸侯王已儘數到齊。
自景帝駕崩之後,諸侯王還是首次齊聚京城,而且來得如此之全。
其中,梁王五子來得最早,代王緊隨其後,劉徹的幾個兄弟不早不晚,而素有名望的淮南王卻是最後一個抵達。
據得來的消息,淮南王此行未帶兒子,卻帶了女兒。
思及這位長輩的行事作風,劉徹掀起一絲冷笑。
韓嫣心有所感,抬頭問道:“陛下可要提前召見淮南王?”
“不見。”劉徹坐累了,隨意推開竹簡,單手撐在膝上,笑道,“當年七國起兵,朕這位淮南王叔,最初想的可不是效忠朝廷。”
觀察劉徹的神情,韓嫣彎起眉眼,卻沒有再開口說話。
在林苑埋頭訓練的趙嘉,並沒有意識到,此次演武關係重大,天子之外,手握實權的諸侯王儘會在場。
在邊軍即將大放光彩的同時,他也將一腳踩進深坑,想要爬出來,可能性基本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