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郡一案審結, 周陽由罪證確鑿, 被判棄市。膝下兩子同犯重罪,被一並處死。妻女罰為官奴,族人悉數充邊, 獨稚子可免。
昔日赫赫揚揚, 不可一世的都尉府,因外戚身份封侯的顯貴之家,一夕之間門廳衰落, 車馬絕跡。
行刑之前,周陽由懷抱最後僥幸, 主動向廷尉舉發淮南王劉安不滿朝廷,私底下廣招門客遊俠, 大批量鍛造兵器,有謀逆之心。他願以外戚身份當朝為證, 隻求能留得兩子性命。
不求保有任何身份,隻求能夠活命。
可惜的是,他所提供的消息,中尉寧成早一清二楚,並無多大價值。
事情呈報到劉徹麵前,少年天子沒有半分猶豫, 下旨斥周陽由瀆職傷民,欺上瞞下, 罪不可恕。其兩子同有大罪,殺無赦。
周陽由被押上法場, 臨死前告發淮南王一事,到底流出幾分消息。
淮南王劉安困於長安,即使未如劉陵一般下獄,也被嚴加看管,輕易不得自由。正焦頭爛額時,乍聞周陽由之舉,氣得眼前發黑,近乎站不穩。如非周陽由已死,劉安恨不能親自抄起刀子,將這忘恩負義之輩大卸八塊。
“非是先王,周陽家如何封侯!若非本王,他犯錯被逐出長安,如喪家之犬,又怎能夠坐穩河東郡都尉!”
“為保命恩將仇報,著實該殺!”
至於劉徹為何沒將人留下,劉安絲毫不敢懷抱僥幸,以為這位年少的天子相信自己沒有反意。
恰恰相反,在劉安看來,劉徹必定掌握切實證據,隨時能傾覆淮南王府。周陽由是否開口完全不重要,才會同其子一並被棄市,以平息民憤,安撫河東郡百姓。
意外的是,周陽由棄市不久,中尉寧成忽然接到宮內旨意,暫緩審理淮南王謀逆案。
原因是竇太後舊疾複發,身體又變得不好,屢次昏迷。最嚴重時,醒來也變得神誌不清,無法認出榻邊的劉徹和陳嬌。
長樂宮日日不離湯藥,恐大薨之日不遠。
皇室宗親的目光齊聚長安,這個時候處置淮南王,縱然證據確鑿,也算不上太好的主意。反正人押在京城,同封國徹底斷絕聯係,猶如籠中鳥甕中鱉,隨時可以手到擒來。
暫緩審理,既能緩解宗親猜疑,又能再派人前往淮南國,搜集更多證據。待他日公之於眾,定能讓人心服口服。
自劉徹登基以來,朝中不乏對諸侯王過於嚴苛的流言,甚至有諸侯王當麵對他哭訴。哪怕實質上造不成多大影響,於政治上漸漸成熟的劉徹而言,仍是能免則免。
有辦法從源頭掐滅,自不能任其擴散,給自己製造麻煩。
此外,另有一事讓劉徹驚訝,周陽由很是“神通廣大”,關在獄中時日,貌似孤立無援,實則仍能對外傳遞消息。
中大夫田蚡收到重禮,另有三四名官員被賄賂,見天子的舅父出麵,以為事情不成也不會獲罪,乾脆也摻上一腳,在河東郡一案上,沒少幫周陽由說話。
他們不會蠢到直接為主犯開脫,僅在懲處族人一事上求情,先後搬出文、景兩朝的例子,甚至列舉七國之亂後,景帝對七國屬官及其家人的處罰,請天子網開一麵,仿照先帝仁慈,對其族人寬大處理。
看著滔滔不絕的田蚡,劉徹沒生氣,隻當是在看笑話。
他這位舅父,似乎仍沒弄清自己的位置。在中大夫的官位上坐得穩了,就以為會被重用,又開始在朝中鑽營。
礙於田蚡外戚的身份,又是王太後的親兄弟,長安官員多數會給幾分麵子。但也存在不假辭色之人,例如魏其侯竇嬰,堂邑侯陳午和南宮侯張生。
魏其侯和堂邑侯不必說,因竇太後和陳嬌的關係,同田蚡天然站在對立麵,根本不可能吃到一個鍋裡。
張生尚漁陽公主,同田蚡本為親戚。無奈性格使然,對這位舅父,夫妻倆都不怎麼待見,基本是能避就避,絲毫不想搭上關係。
三公主嫁入堂邑侯府,現為陳午和劉嫖的兒媳,同田蚡日漸疏遠。
唯一還能說上話的隻有陽信。
讓田蚡沮喪的是,陽信屢次犯錯,即使劉徹顧念親情,沒有真正下狠手處置,在宮內也基本說不上話,身為長公主的影響力微乎其微,同當年的館陶壓根無法同日而語。
這種情況下,劉徹想要處置田蚡,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既然知曉對方再蹦躂也掀不起多大風浪,自然不會同他生氣,全當是在看戲。
之前留著他,既為通過他和劉陵的結交,搜集淮南王謀反的證據,也是給王太後留些顏麵。現如今,通過周陽由一案,劉徹發現田蚡是一枚不錯的魚餌,必要時,用起來比旁人更加順手。
對自己的處境,田蚡渾然不覺,屢次求情無果,明白事不可為,隻能放棄。
如果王太後沒有失去宮權,幫忙在天子跟前說幾句話,事情或許還有轉圜。現下周陽由人頭落地,想再多也是無用。
在幫忙求情的過程中,田蚡四處奔走,了解到一些先前不曾留意的情況。沿著線索順藤摸瓜,意外發現,在周陽由案發前,其子曾同步兵校尉趙嘉發生過衝突。
兩者之間是否存在關聯,田蚡沒有十成把握,隻是覺得事情過於“湊巧”,自然而然,對趙嘉生出幾分警惕。
回憶早年事,想起自己曾派人往邊塞,本是十拿九穩的財路,卻被當時尚無官職的趙嘉破壞,新仇舊恨一起湧上,田蚡陡生惡意。
除掉此人,出一口惡氣。
事後用些手段,瓜分掉他手中的畜場和作坊,自能再獲一筆巨利。
“來人。”
回到府中後,田蚡召來心腹,命其仔細盯著趙嘉,務必記下他的一舉一動。
“記住,不要被人發現。有任何消息速來報我。”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