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李文和的生辰禮最後選了副字畫,出自前代一位善畫花鳥的大師之手,沐景序送了副白鷺鳧水圖。
他二十歲的時候,父兄儘死、師長歸土,自然無人為他加冠行禮。
他的字是年少時自己渾取的,而後陰差陽錯成了他的名。
這算是他第一次,以沐景序的名義參加後生的及冠禮。
李文和在休沐前日便邀他下山,暫住李府,沐景序原不願叨擾,但經不住他的盛情邀請,到底還是應了。
臨淵學府每月三次休沐,一次大休沐兩次小休沐,每月十日那次能放兩天假,李文和便邀了許多人一同下山。
李府在京中置辦了宅子,外地的學生和沐景序一般,住在他家,其他人則各自回家,待正日子再過來。
沐景序坐的是李文和的馬車,同他一道。
出了京嘉山後,李小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告歉說:“學兄,還得勞煩你陪我繞一繞路,我得去取點東西再回府。”
沐景序當他是要取明日加冠要用的東西,自沒有不應的道理。
李文和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趕車的馬夫見慣了少爺一到休沐日便著急忙慌的樣子,車一向趕得很快。更彆提李文和吩咐了要先去一趟柯府,車夫想著那樣的高門大戶,斷沒有讓人家等自己的道理,便又加快了些許。
沐景序會騎馬,原不至於不適,但斷骨後身體本就虛弱不說,前些日子還病了一場,如今坐在這樣顛簸的車廂裡,隻覺五臟六腑都在跟著晃。
難受得厲害,卻也並非不能忍。沐景序一見李文和那般興衝衝的樣子,更不想開口擾了他興致,便默默受著。
他皮膚本就白,就算再因為不適而蒼白也不太明顯,況且他從頭到尾一聲沒吭,聽見問話還能自然回答,音色一如往常的清冷平淡,是以李文和也沒覺出什麼不對勁。
直到馬車進了城門,直奔北去,到了鬆林街的方向才慢了下來。
沐景序撩開窗簾,下意識皺了皺眉頭。
五年時間,京中有些變化,但也算不上多大。
頂多是這條街新開了座酒樓,那條街上的包子鋪換成了麵條店。就算興起幾座庭院高樓,也是仁壽帝即位後,正當紅的京中權貴們,而那向來都聚在一片區域。
鬆林街便是這樣的地方。
除了再北一點,隻有皇親國戚們能住的宣武大道外,鬆林街便是整座虞京城裡價最貴的地方,裡麵住的全是高門大戶達官顯貴。
沐景序不著聲色地看了眼李文和,有些疑惑。
若是住處,商賈是不能買這裡的房子的;若是來取東西,這邊又有誰會特意送物事給李文和這樣一個學生?
馬車駛過一尊大石獅子,沐景序怔住一瞬,霎時反應過來,身子不自覺坐得更直了些。
他怎麼忘了?柯家在這。
李文和能認識幾個住得起這裡的少爺公子?不過學府中二三,其中便有柯鴻雪。
嘴唇有些乾澀,不知是不是顛簸了太久,胃裡難受影響的,沐景序抿了抿唇,問:“要去哪兒?”
“我沒說嗎?”李文和已經迫不及待地撩開窗簾,眼睛興奮得有些發光,聞言下意識就回,自己說完愣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怪我,還真沒說。是去柯家,柯寒英前些日子從南方給我帶回來幾匹布和禮物。”
聽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心裡那塊石頭墜了地,卻半點不輕鬆。
結果還沒等沐景序做好應對的準備,卻聽李文和又說:“不過學兄放心,柯寒英說他不參加我冠禮,想來這次休沐也不會下山回京,不必擔心碰見。”
他其實沒說,柯鴻雪很少回京城,便是休沐日,往常也是去酒館青樓喝酒去了,他好像不喜歡京城。
沐景序倒聽出來他話裡另一層意思。
連李文和都知道阿雪討厭他。
他垂下眉眼,雙手交疊捂在腹前,壓了壓胃裡一陣陣往上反酸的不適,微微點了點頭。
也好,本來他已下了要遠離柯鴻雪的決心。
利用一詞騙不了掌院,也騙不了自己,他不過是想見一見阿雪。
如今見到了,他還安好,便已經足夠,剩下的路本就該自己一個人走。
這下才算真的放鬆了下來,沐景序往後靠,上馬車以來第一次脊背碰到車板,姿態從容。
李文和從要接收一大筆富貴禮物的興奮中回過神,不經意望了他一眼。
分明車廂狹窄,沐學兄隻是微閉著眼靠在那養神,他卻莫名感覺出一種無法言說的貴氣來,一時不注意,就盯入了神。
直到馬車停下來,車簾被人掀開,他才怔愣地轉過頭,一眼看見他剛說應該在山上的某位少爺正站在車外,表情冷得像要吃人。
少爺看著車廂片刻,緩緩偏過頭,視線落到他臉上,微微一笑,聲音卻涼得如同淬了寒冰。
“李公子便清寒聖潔成這樣,家裡連副像樣的馬車都沒有嗎?”
李、公、子!
李文和覺得自己要死。